和上次姐夫在医院,装模作样打孩子不一样,田新梅的姐姐倒是很诚恳,把女儿在家狠狠的揍了一顿,算是给曲家一个交代,特意去买了祛疤的药膏,时不时送些炖好的汤品,拒了两次之后,田新梅也没有再拒绝姐姐的好意,算是这件事情就此揭过,以后田田不再和苏亚楠相处就好。
妻子的决定曲鹤清不好不给面子,但还是对这门亲戚很冷淡,连带他身边关系不错的同龄人,都不怎么愿意理会苏家,让新来村子里的苏家,找个人搭把手都难。
所以,事情过去,两家并没有闹得老死不相往来,曲家也不至于一直念叨苏亚楠,曲鹤清和田新梅就让田田不要再把受伤的原因告诉别人了。
可是,孙爷爷是不是别人呢?!
曲田田心里的天平立刻倾斜,想了想,还是实话和老先生说了。
不是自己摔倒的,是别人推的。
小孩子的是非曲直观念很淡,从摔倒之后,田田只要说了这话,就能得到大人的怜惜和对苏亚楠的痛斥,曲田田不太懂自己为什么会被别人推,也不知道推别人是对是错,反正她就知道,只要这么说,大人就会特别心疼自己,然后讨厌苏亚楠。
但是,老先生的反应却让田田很意外。
没有心疼田田,也没有责备苏亚楠,反倒是沉思片刻之后,伸手摸了摸田田的发顶。
“姐姐为什么要推你?”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老先生的表情突然有些晦涩,“田田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不知道。”一脸迷茫,曲昱田只知道事情的结果,是姐姐一家人给自己道歉,她这段时间被家人宠在手心,至于为什么,一点也不清楚。
轻轻敲了小姑娘的脑袋一下,老先生笑骂曲鹤清教女儿不教道理,然后耐心的给田田说,“田田啊,爷爷现在要和你说的,就是这个姐姐,为什么要推你。”
“人,有好有坏,看到朵小花,有的人就想保护它,让它开花,让它不被风吹折,有的人就想折断它,把花朵摘走,让它再也无法长大,你想是不是?”
曲田田似懂非懂,点点头,听着孙爷爷继续往下说。
第18章
曲鹤清和田新梅都是第一次当父母,也没有什么学前教育或是资格证考试能让他们参考,教孩子也都是摸索着来。
所以,从田田受伤到现在,两口子居然忘记,给孩子梳理一下这事情之中的道理。
膝盖上的伤口在痊愈,心里的呢?
如果曲鹤清和田新梅听到老先生和女儿现在的对话,心里估计要咯噔一下,为自己的疏忽而懊恼。
“田田,你要是再见到姨姨家的姐姐,会怎么办?”老先生给田田砸了一个核桃,让小姑娘慢慢吃。
“啊?”曲田田只是听爸爸妈妈说,自己不会再和那个姐姐见面了,那要是像孙爷爷说的这样,见到了呢?“我也要把她推进玻璃坑里面。”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种最原始的公平观念,就是田田的思维方式之一。
自己被推,感受到了疼痛,那么,对方也要和自己一样,被推感受疼痛才可以。
小姑娘歪着头,把核桃仁和孙爷爷一人一半,这些坚果很硬,一老一小都要掰成小块再吃。
老先生对曲田田的回答,其实也不太意外,孩子就是这样,单纯又复杂,能大方的把到手的零食分给别人,也会想着下次要把别人推进玻璃坑。
没有进行正确的教育之前,孩子的想法不能评判对错,老先生看着低着头掰核桃仁的小姑娘,耐心的和她讲起了道理。
“灶台里的火,渠道里的水,细细的树枝,墙上的马蜂窝,田田是不是怕这些东西?”老先生慢慢引导小姑娘,什么是危险,什么是潜在的伤害。
“嗯,田田怕痛,爸爸说,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去靠近这些东西。”曲鹤清曾经和曲田田守在火堆边,用手不断的去靠近火焰,跳动的、明黄色的、像是一抹流动光芒的火焰,越近越烫手,哪怕最后没有被火伤到,田田也知道,这个东西看起来很好看,但是,碰到它之后会痛。
以火为例子,田田就知道,爸爸说的水、插座、过细的树枝和马蜂窝这些东西,为什么不能碰。
它们会给她疼痛。
老先生觉得田田不是自己摔倒在玻璃坑里的,就是因为田田知道什么是疼痛,对危险的戒备很高,对自己的保护警惕感也远超同龄人。
但是,这些都是来自物的危险。
田田并不知道,还有来自人的危险。
曲鹤清和田新梅虽然没有教过田田人的恶,但是,平时养成的一些习惯,实际上就是在保护孩子。
不能接受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告诉别人家里的信息,尤其是在外面有陌生人试图抱她的时候,要立刻跑到人多的地方,大声喊周围认识的大人;不论是在院子门口玩,还是去很近的爷爷奶奶家,只要离开屋子就必须和大人说一声;认识的大人给自己吃的东西,要经过父母的允许,自己去别人家玩的时候,不要随便进他们的卧室等等。
小姑娘记忆力很好,说完就能记住,也不需要理由来解释,要是换个记性差点的孩子,用曲鹤清夫妻两个这种只说规矩不说理由的教育方式,估计一条都记不住。
老先生现在说的,就是这些规矩背后的道理。
他的观点是,人性本恶,善良和恻隐之心都是后天培养和教导出来的,田田要警惕的,是身边所有的人。
“啊?”曲田田核桃仁也不掰了,一脸懵圈的看着孙爷爷。
“啊什么啊,听着!”老先生瞅了一眼曲田田,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门,“知道你记得住,爷爷说的你自己记着,别和别人说。”
嘻嘻嘻的笑了一下,眼睛弯弯的田田捂着脑门,“爸爸妈妈也不能说吗?”
“对。”老先生郑重的点点头,表情很严肃。
曲昱田放下手里的东西,坐直身体,认真的看着老先生。
孙爷爷每次露出这样表情的时候,就是让她记下来,不要和别人说的意思,不管是之前那些晦涩难懂的古诗古词,从没有听过的古经神话,还是现在听起来不太懂的道理,曲昱田都会努力记下来。
因为,孙爷爷的表情看起来好难过,就像是被风吹得扑闪扑闪的烛光,如果被拒绝,就会熄灭一样。
不管从掌握的知识储备还是对世界的认识程度,四岁多的曲昱田足够算是少见的机灵孩子了,曲鹤清和田新梅两个都是普通人,偏向低调安逸的生活,认同伤仲永和慧极必伤,一直在压着女儿的聪颖,就是不希望树大招风,让女儿过早的接触太多东西。
但实际上,老先生对曲鹤清夫妻的小心翼翼,只是一笑而过。
田田聪明吗?聪明,但是远达不到慧极必伤的程度。
真正的天之骄子,生而知之的人,老先生见过。
那种家学渊源、族系兴旺,两岁能吟诗作文,三岁通晓人情,四岁就已经能跟着长辈待人接物的天才,老先生还见过不只一个。
富裕奢侈的生活,人心诡测的庭院,这样环境出来一身心眼的孩子,从任何方面都吊打傻萌的曲田田,所以,老先生对曲鹤清夫妻两个的担心,一直都是淡笑不语的。
但是,老先生也见过,这样出身的人,遇到战火连绵、政权更迭甚至国破家亡的时候,要么众人皆醉我独醒,痛苦不已的过早夭折,要么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负我的,为了自己存活让无数人活不下去。
极端到让人心悸的两种结局,也让老先生的一生波折,孑然一身。
最怕人的百年,被卷进社会与时代的漩涡和巨变,沉默着收敛伤痛与心哀的老先生,也没有想到,自己在暮年之时,会见到田田这样一个孩子。
一个有着他认识的那些人影子的小家伙。
看着田田,老先生的心中就总是绷紧了那根警惕的弦,生怕田田懂得太多,也走向那些人的结局,聪慧到精明,反倒害了自己。
但是,今天看到小姑娘受伤,还懵懵的不明所以的样子。
老先生发现,自己之前的想法有问题,懂得多与少,这里面的度很重要。
有些东西不应该懂,但有的东西,必须要懂。
第19章
老先生的用词还是比较温和的,但曲田田听完之后,害怕的小手都攥在一起,不解又困惑的歪着头,“爷爷,你说爸爸妈妈也不能一直帮我,那、那谁能一直帮我?”
曲昱田从来没有想过,自己需要面对那么多事情,以及她离开爸爸妈妈身边该怎么生活,她是小孩子啊,爸爸妈妈应该保护她,帮她啊。
可是,孙爷爷为什么说,世上没有人能一直帮她,靠山山倒,靠树树摇,这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啊。”
给小不点田田说这个话题有点早,但是,老先生也不知道,自己再不说,还有没有机会说。
既然小家伙的记忆力很好,那么,不管懂不懂,先把爷爷说的话记住吧。
照顾你,疼你,是因为喜欢你,可以有理由,也可以没有理由;欺负你,害你,是因为讨厌你,可以有理由,也可以没有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