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是吴氏兄弟与陈嫣的合影,三人应该是十几不到二十的年纪,身上服装有些过时,但是青春气息扑面而来,让人完全忽略照片的背景。照片中,陈嫣已然是美人胚子,她抿嘴而笑,满眼都是漂亮女孩特有的骄傲自持。她身后站着吴氏兄弟,高个儿的应该是吴庆东,他五官轮廓清晰,眉宇间隐约是个笑模样,眼神却有点桀骜不驯,他的手随意搭在他弟弟肩头,他弟弟还没抽个儿,只比陈嫣高出一点,五官和他哥很像,面庞稍显稚嫩,笑容很爽朗。
宁俐仔细看着照片上的吴庆东,这个介于少年与青年的男子,抛去复杂的社会属性,似乎显露出一点本来面目,照片上的人无疑与现在的人有相当大的差距,宁俐有一丝好奇,这人成长到现在是经历了怎样一个过程?
华灯初上,A市翔宇洗浴中心的贵宾房里,三个男人按摩完,披上浴衣坐在沙发上休息,三名年轻的按摩师相继端着精油等器具走出去,又端了茶水进来,分别站到三人身后为他们轻轻按摩肩膀,三个姑娘的目光时不时看向其中一人,一个姑娘的目光尤为胆大,被看的那人在姑娘们的目光中似无察觉,只拿过火机探身为坐在对面的长者点烟。
长者是庆扬集团的另一大股东乔万山,六十多岁,身板结实硬朗,他刚陪老伴儿去H市旅游回来,一张脸晒得黑红,看上去心情很好。他就着吴庆东的火机点上雪茄,喷了几口浓烟,然后对按摩师摆摆手,三个姑娘停下动作向门口走去,那胆大的姑娘扭着腰肢,临走又瞟了吴庆东一眼,吴庆东飞快地与她目光相接,又若无其事地转回目光。
乔万山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又吸了几口雪茄,然后喝了几口茶,说道:“庆东啊,到了我这个岁数,这外面女人其实就是一种心理安慰,看着舒服舒服就得了,外面小妖精再漂亮,就是图你钱,跟这样的,心也不踏实,男人啊,别管在外面多牛逼,到了医院就全交待了,女人比咱男人活得长,真要瘫床上,那身边还得是自己的亲媳妇,你放心外面那些小妖精摆弄你老二?哼!”
吴庆东笑笑,没有接话。旁边的卢启明想要开口,看了看吴庆东,也保持沉默。
“刚才你们说半天了,也听我老头子唠叨几句。”乔万山语重心长,“庆东,你心气儿高,想把你爸的事业做大,说起来呢比庆南有格局,庆南被老陈那闺女吃得死死的,但话又说回来,庆南能对女人这么有情义,没花花肠子,不易!”
“乔叔您说得是。”吴庆东拿过茶壶往乔万山杯中续了一点水。
“我们那个年代,就想混出个人样儿来,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不被别人瞧不起,现在时代变了,讲什么实现个人价值,讲人生赢家,以财富多寡论英雄。其实什么狗屁赢家、狗屁英雄,最后都他妈进盒里了。”
乔万山哼笑一声,苍老的面庞在灯光下半明半暗,眼里露出一点落寞不甘,“现在这帮小兔崽子,自己合适就得,哪管别人死活?庆东,你和庆南人都不错,还算仁义,你爸没白教。不瞒你说,前阵子庆南找过我,上市圈钱这事,好是好,风险太大,你爸当年说过,这公司不能交给外人,如今虽然他先走一步,可我不能违背他的心意,以后到了地底下,见到你爸,我得有脸说一句,我对得起老哥哥!”
吴庆东听他总算回到正题,想要开口再劝,乔万山摆手止住,又把话题扯开,“庆东,你也老大不小了,别老顾着公司的事,个人问题该解决还得抓紧解决,这男人啊,也有能把女人哄得凑一桌麻将,都不带打架的,但那毕竟是少数。能把后背亮给她,这样的女人,有一个就足够。”
吴庆东认真听着,轻轻点头。
“就说你老林叔,年轻时风流吧,搞一帮女的,生怕自己这辈子亏了,现在怎么着,前列腺出毛病了,到头来还是亏了,亏的是自己的腰子。”乔万山说着站起来,重重拍了吴庆东肩膀几下。
吴庆东皱了一下眉头,旁边卢启明忍不住了,“乔总,这前列腺……”吴庆东对他使眼色,卢启明只得咳嗽一声,扭头遮掩过去。
乔万山看看吴庆东,又扫了卢启明一眼,摇摇头走出贵宾房,卢启明听他走远,对吴庆东低声道,“老板,这乔总怎么总爱教训人,说话又忒丧气。”
“他们那个年代的人,有些想法值得尊重。”吴庆东闷声道,心里盘算,这一趟算是又白来了。
两人收拾完穿好衣服走出贵宾室,来到洗浴中心大门,乔万山也已收拾好,正在打电话,笑得声如洪钟,看他俩出来,指了指手机,笑道,“这《金婚》有什么好看?回回看,回回哭。这不,又叫我回去陪她看。”吴庆东知道他说的是他老伴儿,就又笑着陪他聊了几句,等乔万山被他司机接走,他和卢启明也上了车。
吴庆东在后座闷头抽烟,卢启明坐在副座,想了想,掏出包里的文件递过去,“老板,过下目吧。”吴庆东接过来一看,是些日常需要签字的,他拿出笔一页一页签下去,到了最后,是个有点眼熟的文件夹,吴庆东打开看了一眼,就合上连同文件一起递回给卢启明。
他看向窗外,想起来,“老卢,我记得老爷子住的那家医院离这儿不远,走,去看看。”
“今天够累了,改天吧?”
“不用。”,吴庆东招呼司机,“小梁,去成晖路。”
司机小梁应声发动车子,一路稳稳上了主干道,在前方左转开向成晖路。
来到成晖路上第一人民医院,两人缓步走进病房区,已经过了探视时间,昏黄的走廊里空气污浊,偶有病人家属走过,各个脸上都是疲倦与麻木的神情。
进到病房里,护工正在一旁打瞌睡,见来人了忙起来,卢启明在一旁问他病人情况。
吴庆东拖把凳子坐到病床前,床上的人满头白发、骨瘦如柴,听到动静,他浑浑噩噩地睁开眼,认出吴庆东,颤抖着伸出手,手背因反复扎输液针头,血管已有些黑紫。吴庆东轻轻托住他的手,老人口不能言,只勉力抬起手,指了指卢启明,又指指吴庆东,吴庆东温声说道:“卢叔,您放宽心,启明挺好的。”
这时值班医生进来查房,卢启明对他爸宽慰地笑笑,拉着医生走出去。吴庆东自言自语和卢父聊起来,老人很高兴,脸上一直保持微笑。等卢启明回来,两人又在病房里待了一会儿,卢启明向护工简单交待了几句,两人和老人道别,走出病房。
走廊里的气息愈加污浊沉闷,卢启明忍不住说道:“老板,那事是有点荒唐……”吴庆东看他一眼,卢启明马上改口:“不然再找找林总。”
“他比我乔叔更顽固。”吴庆东叹口气,“对了,刚才医生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让随时准备后事。”卢启明苦笑一声,随即又对吴庆东认真说道:
“老板,我爸能拖过这么多年,我个人已经很感激……”
吴庆东截下他话头,“老卢,不管怎么说,有一点我挺佩服老爷子,什么事能让一个人破釜沉舟?如果我在他当年的境地,估计我也会那么干。”
随后两人都沉默了,出了医院上了车,吴庆东吩咐司机先送卢启明回家,卢启明到目的地后下车告辞。
吴庆东想起来,“老卢,把那份资料留下我看看。”他表情有点不自在。
卢启明马上反应过来,忙把那个文件夹抽出来递给吴庆东。
☆、第十二章
宁俐又恢复了定期去古家的习惯,和老人聊聊天,帮着简单做些家务,古军还没回来,两位老人似乎约好了,不再提及古军与她的事,倒是宁俐主动和他们说起古军,说他在南方办事很顺利,还偶尔在微信上给她发些当地的风景照片,说着她给两位老人传看她手机里的照片。张凌燕对她一如既往的热情,古建强还是老样子,不过眼神里明显有懊恼,几次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开口。宁俐松了一口气,她实在不想因为古军的事与老人弄僵,在她心底,她已渐渐把他们当作是这世上的亲人。
这一天她从古家出来,路上又收到古军的微信,古军在微信里和现实中为人一样,都是少言寡语,他在微信里说,还要在南方待一段时间,说南方的日子过得比较慢,问她现在是几月几日。
宁俐干脆地回他:“你不会看手机吗?”
古军发来一个苦笑表情,随即问:“最近过得怎么样?”
“老样子。”
那端很久没有反应,宁俐以为他不再回复,拉开车门坐上车,这时古军发来一条语音,“有没有感到一点后悔?”
宁俐愣住,她从来不认为古军是一个浪漫的人,可是此时此刻,这句语气平淡的问话却令她格外动容,她没有回复,只隔窗看着不远处涌动的车流和人潮,以及顶上无边无际的蓝天,如果和这个男人在一起,生活是不是就象现在这样,她停在原地不动,他带着他的哥们天南地北地游荡,她有时想他,有时不想,一辈子时光就这么悄然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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