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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粥情事 (林无措)


  一片诡异的祥和气氛中,聂清越望见颜述已和聂家兄弟对饮不下五次,这陈年老窖酒性温和但后劲却很大,那两只到底想干什么啊?
  疑惑间偏偏听得一个老者的声音:“三年前老夫曾在聂相寿宴上听得聂家小姐一曲,可谓绕梁三日,惟遗憾当时只痴迷于耳际之乐错失记录之机。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能一尝所愿?”
  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长须老人是宫中乐师,幼年聂清越曾跟随他习琴,素来被誉为乐痴。借机提这样的要求固然不为过,只是她手伤的借口一出,聂安儒事后难免要追究,此时扫兴也是一定的。
  相比起聂家长子一脸的兴致盎然,聂家二公子脸上的幸灾乐祸倒是十分明显。两人皆齐齐望着颜述,颜述不待聂清越开口,便站起身向着聂安儒敬了三杯酒,清朗的声音慢慢道:“颜某无以为寿,唯愿借此以一曲敬之。”
  聂安儒有些意外,到底是久经官场,片刻过后便微微颔首。
  颜述转头,一手揽过那柄任静静躺在桌面的七弦琴,坐至筵中树下,姿态闲适。有微风夹着玉兰清香拂过,抱琴之人长指一拨,一声玉碎铮鸣似是从青天御下,引得满场寂静。
  他忽而抬头望着她,墨黑的眸间带笑,琴声渐起渐扬。
  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
  除了跃然浮现的句子,聂清越脑子里便只剩下玉兰树下那个抱琴而坐的男子。
  琴乐声像是温柔的海水,一浪一浪铺天盖地静静涌来,明净柔软地充盈天地。似是惊涛拍岸鸟啼花开,又似是万籁俱静清泉映月。一曲罢,她竟好像什么都听进去了,又什么都没听见。
  颜述缓缓站起,一片细致的白玉兰花随着他的动作从发上划落,从斜立的琴面擦过引起细微的空气震动。
  场内静谧的气氛稍稍活跃起来。他目光扫过全场,继而转向聂安儒道:“此曲一音一调皆为清越十指授与颜某,私借此为寿,祝丈人岳降佳辰,寿比松龄。”
  乐痴老人带头击掌,宾客皆称赞聂相招得东床快婿。
  聂安儒眸间渐渐浮起赞赏之色,微笑着点头:“好。”
  ……于是聂清容颇为郁闷地灌下了一口酒。
  而可怜的乐痴琴师击完掌回过神来,依然懊恼地抓着头发忘记了记录。
  聂府西厢房亮着一盏小小的灯。
  “夫君你说过你不会弹琴的。”聂清越摊在床上有点小郁闷。
  “我只说过我没有琴。”颜述握着一本书,指尖一松翻过一页。
  “……会弹琴的人一般都有琴的。”
  “不喜欢。”
  “噢,这样啊……”聂清越翻了个身,小郁闷变成了小愧疚。
  他走至她床边帮她落下帐幔,“早些休息。”
  “呃,你,不睡床吗?”她望着立在帐外的人影结结巴巴。
  “明天早起,睡床不方便。”他难得不打趣她。
  那帐幔间忽然伸出一只手,在黑暗中虚空摸了几把才捉住了他的衣袂。“你怎么都不问的?”像是脸埋在被子里,声音隔着素色帐幔传过来有些闷闷的。
  “问什么?”
  问她为何写得一手鬼神难辨的狂草,问她如何得知稀奇古怪的防疫办法,问她为何对着古琴弹了一个下午碎不成章……他望着纱帐内模糊的人影:“夫人希望我问?”
  帐内没有了回应的声音,那只手悄悄地缩了回去,话题重新跳脱:“咦,夫君你早起做什么?”
  “……你大哥要找我。”
  “什么时候?”
  “……寅时。”
  “这么早干嘛?!”凌晨三点后正是她睡得死猪样的时候。
  “……不知道。”
  灯火被挥灭,房内重归宁静。
  聂清越抱着被子滚来滚去。为什么她总觉得颜神医刚才说“不知道”的时候有些咬牙切齿呢?错觉错觉,聂清越拍拍脑袋,蒙头大睡。

  27章-金银细软乃跑路必备(一)。

  第一天。
  “小姐,姑爷在后花园陪大少爷练剑,大清早就开始了直到午时都没有停。”
  第二天。
  “小姐,姑爷在东厢陪二少爷下了整整一天棋。”
  第三天。
  “小姐,二少爷说要和姑爷沟通感情多作交流,请他到了东厢暂住几日。”
  ……有谁来告诉她这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贴身丫鬟念语细声细气地报告着,聂清越听得眼眉直跳,手中瓜子壳一扔,无力地挥手示意念语退下。沟通感情个……啊,阔别半年她自己还没顾得及和颜述说上几句,这才见面几天那头就被两个哥哥沟通去了,让人情何以堪。
  空气中飘荡着一阵馥郁的桂花香,聂清越小鼻子嗅了嗅,欢快地摸进了厨房,惊得厨房两个厨娘和三个下手愣是一动没动。
  “小姐您饿了?”老厨娘最先回过神来,手在围裙上抹了好几遍,把她拉得离火灶远了几步:“这里这么大烟小姐你回去吧,要吃什么吩咐下人来说就好了。”
  聂清越咧嘴一笑:“有桂花糕么?”
  ……“哈?”
  糕体黄白分明,入口清甜细腻,桂香浓郁。
  嗯,不愧是宫中退下来的厨娘,手艺无可挑剔。聂清越端着一碟满满的桂花糕,哼着小调迈步前进。
  东厢偌大的房里只有聂清容在,穿着月牙白的锦袍斜斜地靠在檀木椅上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扇子,懒得不行的样子。见她来了,抬起眼皮淡淡睨一眼也不说话。
  聂清越自动跑过去献宝殷勤道:“二哥,你喜欢的桂花糕。”
  聂清容收起扇子,慢吞吞捻起筷子夹了一块往嘴里送,细细咽了半晌点头道:“嗯,不错。”
  “那就多吃点吧。”聂清越碟子一放,随后一双眼借机四处乱瞄,但是空旷的房子连颜述的半个影子都没有。
  聂清容伸手把她轻按在一旁的椅子上:“丫头莫乱看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啊?”
  “嗯,回不来。来陪二哥下棋,”聂清容自顾岔开话题,扇子一指:“棋盘还是放在那儿。”聂清越正想看清他指的具体方向,一瞬间那象牙扇已经收回去了,只留红色的络子在柄尾晃啊晃。
  聂清容定定地坐着喝茶,等她去取棋过来。
  聂清越有些犹豫地张望了一下,平时随处可见的家仆此刻偏偏一个都没有。她脑子里记忆交错混乱,一幕幕翻飞而过却偏偏没有半点关于棋盘固定位置的场景。
  ……到底是遗漏了还是根本没有?
  转身向着那个模糊的大概方向走,聂清越一步步走得温吞迟缓秀气端庄,实际上却心虚无比。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杉木书架,架中端端正正摆着华丽的黑漆描金龙凤小柜,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生。
  她手搭在那个小柜的暗银色麒麟锁上,冰凉的触感似乎沿着指尖迅速蔓延到了背脊,有种危险不安的感觉忽然冒上来。聂清容明明前几天还一副宠爱偏袒她的模样,连颜述让她下厨都颇大意见,这么沉一盘棋让她去拿未免有些奇怪。
  聂清越准备拉开,用力那一瞬却又转念,她回过头瞧聂清容:“在里面吗?”
  “丫头忘记了?”聂清容神色如常,微微侧头问她。
  “以前二哥都会带着棋盘来找我的。”聂清越背过身去才低声念叨,语气里带着些委屈和抱怨。只有二人的屋很静,她相信聂清容必定听得到。
  柜锁扣没有合,轻微一翻便开了,柜里正是两个方正深沉的棋罐,罐下便是金丝楠制的棋盘,颜色深暗大气。捧上手的第一感觉便是颇为沉重,聂清越眉头微蹙,心里却稍微舒坦开来。她小心翼翼地把棋盘端回去,尽量神色坦然地落座。
  聂清容满意微笑,而后长指执白先行:“看来丫头身子是真的好了。”
  “嗯。”她微微点头算是应下,捻起黑子。
  是自己太过多虑了么?还是寿宴后她露出了什么明显的破绽?赤石棋子轻拍在光泽锃亮刻工精细的棋盘上,发出清微的金玉之声,聂清越无心欣赏,只觉满脑子的焦灼不安。
  “丫头,专心点。”
  听见提醒,聂清越强迫自己把心思落回棋局,但开始接连几步的无心落棋造成的失势让她挽回地吃力无比,何况现在的她整个人都心绪不宁。随着棋子下落越多,她越是心惊胆战。
  输了棋不要紧,只是聂清容在棋局中所表现出的计算决断与缜密心思非常让她害怕。
  聂清越不算围棋高手,却起码不是新手了,攻彼顾我逢危必弃的谨慎周全还是有的。然而她和聂清容下棋却有一种每步落子位置都在他计算之内的感觉,精密准确得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策略,使她按着他的规划去走。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输得毫无翻盘之力。聂清越注意力集中起来,两人重新开局。一下午除了中间一场险胜外,皆是以她的失败作结。
  “二哥都不让我。”她伏在黄木桌面把玩罐里的玛瑙棋子。心中思虑若是长久面对这样心思缜密的人,真的不敢保证仗着有前身记忆便能不被看穿。
  聂清容用扇子轻按住她把黑白子乱混的手,啧啧摇头:“二哥心情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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