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衍生息,邹衍谈天。”伊棠垂目,长睫低垂着也不看他。
“……”宋衍又默了一瞬。
忽地,他起身,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径直离开了半旧的餐桌。
房间里昏黄的灯泡照着餐桌,混合着窗外的月光,光影柔和。西装被挂进衣柜里,他拿出来,习惯性地掏出了口袋里的烟盒,粗粝的指腹摩挲了两下打火机的滑轮,不多时,幽亮的火光瞬间照亮了他半张脸。
“抱歉。我烟瘾犯了。”
他叼着一根烟,站直,淡淡地回头看她。
一股烟草的味道袭来,伊棠看了一眼吃到一半儿的鱼汤,忽地,迤迤然地起身。“没关系,我回我屋里吃。”
正好她不想多留,颂颂该吃饭了,那小家伙的脾胃可娇惯着呢,吴阿婆伺候不了,小皓更是个孩子,有些细活儿,还是得她自己来。
“先生早点休息,夜里可以锁门。”
她端着托盘走到门口。用一根细长的手指挑起门口的锁链轻轻钩动,放在门环上,又解开,好像是在跟他解释如何锁上这种老式的旧门。
呵。
宋衍轻笑了一声,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你也早点休息,不要熬夜。”
深山里,缺水短电,想熬夜都难。
“晚安。”
“晚安。”
她开门,静静地走了出去,他看着她的背影,良久,回不过来神。
那女人的语调像河边苏柳,曼妙的身材如秋水笼纱,深夜里,真的让人欲-火中烧,寂寞难耐。
半晌,直到隔壁传来小孩子的嬉笑声,宋衍才摇了摇头,迈开步子,朝门口走去。
骨节分明的手指勾起生锈的锁链,放在门环上,随意地一落。门上锁了,他转身,坐到了床上,素净的黑衣黑裤,男人一条腿伸直,一条腿曲着,手腕搭在膝盖上,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那支尚未抽完的香烟。
今天这一行没有白来。
他原本以为只是来解决工作上的麻烦,没想到,倒是解决了一桩心头旧事。
须臾间,隔壁的嬉闹声淡了,反手,他捻灭了香烟,躺到床上,关上了灯。
床头紧挨着小窗,清寒的月光从窗外照进,几道清冷的斜光切割开他面上的冷漠,搅碎,纷飞成月光里的柔和。耳边还回荡着女人跟他道的那句晚安,宋衍回忆着这一晚的种种,忽地,挑眉,嗤笑了一声。
☆、67.番外一
早知道就不用了。
不对, 早知道就不去了。
伊棠手里紧紧地揪着宋衍扔掉的毛巾,整个人都快气炸毛了。她气呼呼地回到家里,坐在柔软的大床上脊背僵直。
这男人就是仗着她一直说谎话骗他,他知道她心虚,所以才敢这么有恃无恐。不得不说,伊棠面对他的时候是没底气, 她背着他给他生了个儿子, 而且还前前后后一直瞒他,单是这一条就让她硬不起来,从哪儿硬, 怎么硬, 万一被宋衍知道, 这事儿肯定没完没了。
“早知道就不还钱了……我干嘛非要拾金不昧,还凭白招惹这一肚子气。十多万呢, 我自己留下不好吗?”
伊棠一脸哀怨地向后倒下,捞起绵软的枕头, 闷闷地压在了自己的脸上。
小皓的治疗费又要交了, 颂颂过两年也要上幼儿园了,一家三口的全部开销全靠她一个人的一双手, 她也是人, 她也会累。
适夜,过往的种种复杂心绪又一同涌上心头, 伊棠侧躺在床上, 怀里抱着一个蓬松的枕头, 又发了一会儿呆。
她没换衣服,那条湿漉漉的毛巾被她随意地丢在了床头,窗帘半掩着,角落里明亮的月光斜照在她白皙光洁的侧脸。她睁着眼,眼睫一动不动,好半天才有了些许的困意,回手翻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凌晨一点了,她摇头,无奈闭眼,将烦闷的心情一同带入梦里。
第二天醒来,许是昨晚的睡姿不好,又许是洗过的长发没有干透,伊棠睁眼的那一瞬,便感觉喉咙有些难受。
她下床找了个体温计,放到嘴里,含了一会儿。三分钟后取出,37.5度。有点热,但也不算很严重的高烧。
颂颂恰好跑了进来,小家伙睡足了一晚,精神正好,他身上穿着一套浅黄色的皮卡丘睡衣,怀里抱着一个橙色的皮球,乐颠颠地趴到了床沿。
“妈妈!球球!”
说话间,他把球用力地往前一丢,想给伊棠。但小家伙胳膊没力,皮球撞到了床边的木角,弹跳了两下,滚出了房门。
伊棠嗓子不舒服,没说话,颂颂眨了眨眼睛,歪着脑袋,呆看了一会儿皮球滚动的方向。眼看着皮球滚到沙发的一侧停了下来,他咯咯一乐,一只白嫩的小手揪着自己身后的尾巴,颠颠地又朝客厅那里跑了过去。
两条短短的小腿快速地倒腾,颂颂找到皮球,又跑了回来。
“妈妈,给!”
他个子不高,站在床边,只比铺着被褥的大床高出一点儿。小家伙踮起脚尖,费力地把皮球塞进了伊棠的怀里,片刻,一脸期盼地望着伊棠,两只漆黑的眼眸亮晶晶的。
“……”
哥哥走了,没人陪他玩儿。
伊棠莞尔,她伸手,轻轻地摸了摸他头顶柔软的发丝。
“颂颂,妈妈感冒了,不能陪你玩球。你乖,去玩积木吧,别离妈妈太近,感冒会传染的。”她嗓子有些发哑,说话时的音量也明显比平时要轻弱很多。言罢,伊棠下床吃了一片药,将床上的橙色皮球又重新放进他怀里。
眨眨眼,颂颂似懂非懂。
突然,他丢掉怀里的皮球,一把抱住了伊棠的大腿。
“妈妈!球球!”
“……”刚抬起的一只脚被人托住,伊棠只是想去厨房做早饭。她低头,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小家伙身高七十多公分,同样是站着,他还没她一条腿长。
“妈妈……”
颂颂正抱着伊棠的大腿晃来晃去,他重心不稳,三晃两晃就跌坐到了伊棠的拖鞋上。
伊棠之前说什么来着,她这个儿子就会卖萌。
无奈,她弯下腰,将地上的橙色皮球捡起,踮起脚尖,随手放到一旁的衣柜上方。
“颂颂,球球不见咯~~~”
她两只手张开,轻轻地捏了一下小家伙肉嘟嘟的脸颊,唇边含笑,勉强地打起精神。
“哎?球球?球球嘞?”
颂颂没看见她把皮球放到衣柜上,连忙从地上爬起,颠颠地到处去找。
嗯……他找球的这段时间就够她做一顿早饭的了。
伊棠轻笑了一声,忽地又无奈地摇头,这小家伙现在还挺好骗,等以后长大了就不好搞了。
**
下午,伊棠的感冒还是没有痊愈的迹象,她躺在床上又重新测量了一遍口腔的温度,37.7度,又高了0.2度。
枕头下的手机震动不停,她无力地翻出来,来电人显示出李慕的姓名。
“喂……”
她坐起来说话,起身的过程中,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李慕那边的环境有点嘈杂,扯着嗓子直喊,“伊棠!我刚才陪我一个编辑朋友做采访,正巧看见宋衍本人了!他是搞木业的是不是?中诚木业?卧草,你丫的是不是脑子有病啊!那么帅又有钱的一个男人,你不要你给我啊!”
李慕之前一直只是听伊棠谈起宋衍,没见过他本人,结果正应了那么一句老话,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李慕本身长得也不差,勉强算是个中上游的程度。而男人看男人,必须要多出那么一点腔调。
“那气质!气质!气质!”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就宋衍这样的男人,那真是可遇不可求啊。
“……”伊棠沉默了一瞬,倏然,她将手机拿远了一点,嘴对着光滑的屏幕说道。“李先生,你好歹也是个作家,哪怕是面对帅哥,也麻烦你拿出一点作为一个作家的矜持来好不好……”
李慕不管她,“伊棠,你就从了吧。”
“要从你从。”
“我想从,我怕人家不要啊。”
“……”伊棠脸红,转瞬又哼了一声。
宋衍哪有他嘴里说的那么好啊。他要是知道那男人昨天晚上怎么对她,估计也就说不出话来了。
喉咙有些发痒,床头柜上放着事先准备的感冒药和白开水,伊棠拿起药盒,拆开包装,搓出两粒白色的药片。
她脑子晕晕的,现在也不想说话。
电话那端,李慕继续念叨,前前后后,把宋衍夸得天花烂坠。
一些高级的定语和称呼伊棠也听过,她知道,那都是李慕从百度百科上扒下来的。没错,宋衍是一个拥有搜索引擎认证的男人,虽然这种事也说明不了什么,但是就比如伊棠,像她这样的身份,她就从来没有敢设想过未来的某一天自己会出现在一个公共的平台,然后把自己的人生履历书写成书。
“他二十岁大学休学,二十二岁成立了中诚,据说家庭背景十分了得,但两年前突然就去了巴西,在国外呆了整整二十九个月,那期间杳无信息,你说这是为什么?”
“……”
注意时间节点,两年前的巴西。
伊棠抿唇,眼神有点飘忽地看向窗外,“我……我怎么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