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坐在那儿,不知道要坐多久。
过了十分钟,他见她没有任何动作,再提醒时,她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轻细。
“其实一开始,我是打算不要它的,它来的太早了,也确实是我们都欠缺考虑,它的到来完全是出乎意料的。”
“可是今天在医院门口看到那个小孩,我改变主意了,但是……上天好像太喜欢和我开玩笑了……”
她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或许是它在惩罚我吧,如果我从来没有动过不要它的念头,我就不会出现在医院,也就不会发生这件事了。”
付临清的安慰显得有些冷硬,“不怪你。”
此刻的她多庆幸,庆幸盛林野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它来的毫无预兆,也走得悄无声息,这些后果,就让她一个人承受吧,本就是她自作自受。
她盯着窗外的落雨,窒息般的难受,仿佛一刀一刀往心尖上最柔软的地方割。
……
这场车祸不算严重,除了没能保住那个本就不太稳的孩子外,她本身没有太大的伤,被救的孩子的父母千恩万谢地替陶奚时缴完住院费用,买了一堆补品送进病房里,陶奚时懒得应付,付临清替她送走那对夫妻。
付临清买的早餐,陶奚时只尝了几口,她一夜没睡,也没进过什么食,加上做完手术后身体更虚弱,现在处在一个临界点,不知道是什么让她死撑着。
她躺回病床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触感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可她那么清晰的知道,她失去了什么。
我以为此生不会被救赎,直到你的出现。
我以为我的余生有救了,直到它的离开。
从此以后,陷进更深的谷底。
……
陶奚时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醒来时,天色又黑了,病房里昏暗一片,透过凉薄的月光,隐约看见在病房里小沙发上浅眠的身影。
付临清还没走。
她闭了闭眼睛,脑海里的画面又清晰起来,立刻睁开眼,被满室的冷寂吞噬。
陶奚时醒了没一会儿,付临清也醒了,他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借着手机的光亮看见陶奚时也已经醒了,他便直接开了灯,走到门口接电话。
门被关上,陶奚时后知后觉地翻找手机,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到自己的手机,她打开一一看过,没有消息,没有电话,什么都没有。
明明该松一口气,她却还觉得心口有点堵。
盛林野那边的情况不知道怎么样了,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她在拨号键盘凭着记忆按下十一个数字,深呼吸了几次,稳住情绪才敢按下拨号键。
很想听听他的声音。
做手术的时候,就很想听到他的声音,那一刻很遗憾他不在,又很庆幸他不在。
盛林野的电话关机了,她尝试着再拨一遍,还是同样的情况,电话里机械的女声冷冰冰的,陶奚时退出通话界面,转而登上微博。
盛氏那么出名,他爷爷那么出名,网络上一定多多少少会有一些消息。
刷了一会儿果然刷到了关于盛斯行的消息,现在他的情况还算稳定,已经脱离了危险期,陶奚时看完后安心的收起了手机,猜想着盛林野现在或许在休息。
他确实该好好休息了,因为她的原因,他总是几个地方来回赶,连时差都来不及调,太多次了,所以他的精神状态总是很差的样子,懒洋洋的。
付临清接完电话进来,陶奚时抢先一步开口,“你有事的话就先去忙吧,我没什么事了,这里也有医生护士陪着,没关系的。”
他没拒绝,只点点头,“如果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我知道,谢谢你。”
“没事。”
付临清离门很近,他转身走了三四步便到了门边,刚伸出手,还没碰上门把,那扇乳白色的门便从外被人打开了。
前一刻手机一直关机的人,这一刻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这里。
陶奚时一怔,一动不动地盯着进来那人,眼眶发酸。
才一天没见,却仿佛隔了一整个世纪般的遥远。
外面的雨还没停,他穿着单薄的黑衬衣,手上拎着一件外套,肩部和发梢被雨打湿了,他看一眼付临清,冷冽的眼神没有一丁点的温度,付临清与他擦肩而过,他直接拦住他,“我有话问你。”
付临清平平淡淡地回视一眼,走了出去,盛林野往后退一步,刚要转身时,陶奚时从床上坐起身,他看着她,他从没用那种眼神看过她,也从没用那种语气跟她说话。
他说:“躺着,想想等会要怎么跟我解释。”
她撑着身子的手失去力气。
最后他还是知道了。
……
盛林野再回病房是三分钟之后,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进来后把外套随手扔沙发上,扯过一把椅子一路走过来,椅角在地面摩擦的声音刺激着耳膜。
他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
有点像刚认识他的那会儿,冷戾,无谓,寡淡,偏偏又多了几分阴郁。
现在她眼前的这个盛林野是完全陌生的盛林野。
过去几个月他对她太好,无条件无底线地宠着惯着,让她忘了,他原本应该是那个无法无天无所畏惧的盛林野。
……
一场无声的沉默拉锯战。
他不停的抽烟,地上的烟头多了一根又一根,病房里的烟味愈发浓重,她始终低着头,竟觉得对烟味有些不适应了,过去的日子里,盛林野几乎没有在她面前抽过烟。
一包烟快空了,他才咬着烟重新把视线放回在她身上,看着她松松垮垮垂下来的黑发,发白的脸色,身上蓝白色的病服,良久,取下唇间的烟,哑着嗓子问:“没了?”
陶奚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她几乎快掉下泪,喉间哽得难受,发不出声音,死死揪着被单,很缓慢地点了点头。
他竟笑出声,捏着烟的手不自觉地发颤,“陶奚时,我还真小看你了。”
病房里的每一寸空气,都是刻骨的寒,直侵体内,她觉得特别冷,身上的伤口在发疼,她很想跟他说一句对不起,可是说不出口。
他误会她了。
但归根结底,也没有误会她。
她一开始,确实是不想要,并且打算瞒着他的。
“不打算解释了?”盛林野开口,一字一句,是从喉间挤出来的,混着冷笑,“哪怕是不要它,你告诉我一声,有那么难?”
陶奚时不出声,他冷着声问一遍,“难吗,陶奚时?”
他没说一个字,就像在她心上凌迟一次,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极低极低的一句,“对不起。”
这三个字,是点燃□□的引爆线。
盛林野怒极反笑,脸色冷若冰霜,起身一脚踹开椅子,砰地一声,很用力地撞上了墙,“谁他妈要听你道歉!”
“陶奚时你记不记得。”
“你记不记得有天晚上你问我,有些人,是不是生来就没有心。”
“今天我把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你,你有心吗?”
心里的火气不断地腾升,压也压不住,无处发泄,回忆里一件一件的事再次在脑海里回荡一遍,他越想,越觉得失望。
“我对你再好,我把整颗心掏出来给你,我把全世界送到你眼前。”
“全他妈比不上付临清一个眼神是不是!”
陶奚时倏地抬起头,对上盛林野那双通红的眼睛,她终于无法抑制地掉下泪。
☆、第61章 撑着
陶奚时从没见过这样的盛林野, 她突然记起当初在古镇遇到的盛林野, 那时候慵懒放松地在沉睡中的狮子, 在此刻似乎是彻底苏醒了。
她看着他这样的状态,心口堵得慌,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渐渐地缓慢流失, 看不见, 摸不着,也抓不住。
病房里的气压低到了极点。
沉默的对峙着。
最终盛林野摔门出去。
陶奚时盯着被摔在墙角的椅子, 盛林野现在正在气头上, 那副模样看起来毫无理智可言,她担心他就这样离开会出什么事,立刻下床追了出去。
门一打开, 一眼便看见坐在走廊长椅上抽烟的盛林野,脚步顿住。
两秒后, 盛林野听见关门的声音, 听见渐近的脚步声, 可他没有抬头,始终垂着眼,烟雾笼罩着整个人,侧脸冷峻。
陶奚时在他面前蹲下身,手搭上他的膝盖, 握住他那只抵在膝盖上的右手, 蓝白色宽大的袖口落入他的视线, 他终于愿意看她一眼。
她现在特别虚弱, 一张脸苍白至极,黑眸定定地看着他,她的声音也是哑的,在后半夜哭哑的。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特别生气,对我特别失望……”
“我想过留下它的……”
她的思绪很乱。
盛林野很低地笑了一声,抽出手,手背上的温暖一瞬间消散,他竟不敢再贪恋那分秒的温度,“你想过告诉我吗?”
陶奚时不想欺骗他,也不想利用那场车祸来卖惨博取他的同情,这件事从头错到尾的是她,可她明白的太晚了。
她沉默的那几秒,盛林野笑得更冷,推开她搭在他膝上的双手,扶着她站起来,然后松开手,一系列动作干净利落,他折身打开病房门,“你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