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着窗户往下望,虚惊一场。
屋里气氛微微紧张,男孩儿尴尬地用手揉了揉脖子靠在桌沿上,丁羡抽过书包,踹开椅子,猫着腰从他身边迅速溜走,“再见。”
周斯越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第一次对自己起了疑虑。
应该,没跑了?
丁羡在延平待了一整个寒假,镇里过年热闹,到处都是小孩放鞭炮,随便走两步就听身后砰砰砰直响,特别是丁羡不常回来,几个相熟的小孩儿追着丁羡仍炮仗。
丁羡无处可躲,脚上生生被人砸了几个炮仗,也只能捂着脑袋尖叫。
还是许轲出来解了围,把小孩们哄散,随后又跟个老大哥似的宽解了几句,原本,丁羡倒没那么想周斯越,一看到许轲,脑子里那张脸就再也藏不住了,想飞回来立刻去见他,想给他揉脑袋。
好不容易挨到开学。
叶婉娴跟丁羡一起回了城里,头天便去了周家感谢周夫人这段时间对丁羡的照顾。
刚坐下,丁羡便开始东张西望,也没瞧见那人的身影,才从周夫人口中得知周斯越去参加大学课程去了,中午还跟一教授吃饭。
无论怎么看,他的前途都是光明的。
转眼,开学,百日誓师。
刘江作为年级组教室代表,在国旗下慷慨激昂地宣读誓词,周斯越则作为学生代表,领着他们这帮小兵宣读。
周斯越一上台,底下就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他穿着很随意,一身休闲,棒球衫加运动裤,身形高大地站在国旗下,清冽而又磁性的嗓音传遍学校各个角落。其实他很少参加这种活动,换句话说,他这人不太喜欢出风头,一向对这种活动敬而远之。
这回也算是帮了杨为涛一忙。
高三的日子很短,也很快。
墙上的倒计时日子在不断缩小,直至翻到个位数那页,日子不断被放大,情绪,生活,都被抛之脑后了,只剩下,学习!卷子!分数!
刘江最常说的一句便是:“最残酷的时候,一分五万人!一分五万人!”
“这么简单的题,你们还错,刚刚又有十五万人马踏着你们的尸体过去了!”
“高考不是玩笑,是战斗,你们一生之中唯一的一次战斗,唯一改写命运的战斗,不甘于人后就努力!不是你踩别人尸体,就是别人踩你尸体!”
周斯越就反其道行之,“别太紧张,虽然高考残酷,但一场考试检阅的还是你的基本功,基本功练扎实了,没什么好紧张的。”
就这样,在这种紧锣密鼓的声势浩荡中,高考开始了。
……
考前一晚,周斯越跟着教授去了趟上海,为期一周。
临行前一晚,把丁羡叫出来,两人站在小巷口的梧桐树下。
夜沉,禅鸣,杨柳岸在清风拂。
周斯越拍拍她的脑袋,“紧张吗?”
丁羡摇摇头,“还好,你不是要去上海吗?怎么这么晚了,还没走?”
周斯越闲闲地靠着树笑,“教授为了省钱,凌晨十二点的飞机,闲着没事,顺便出来给你打个强心剂。”
“什么?”
“好好考,考完有奖励。”
丁羡跟他确认了一遍,“是考好了有奖励,还是考完了有奖励?”
也是个人精,周斯越揉了把她的头发,“考完了就有。”
小姑娘终于乐了,“好嘞。”
墙头上的小花猫,应景一般的喵了声,墙角下的海棠花,开得轰烈。
墙根下,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又笑着别开。
两颗炽热的心,在这炽热的季节里,砰砰砰狂跳着。
为其两天的高考结束。
走出考场的时候丁羡觉得自己人都在打飘,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室,走廊里轰隆隆跟打雷似的电闪雷鸣地刮过一阵邪风。
一瞬间,满教室纸屑飞扬,全是呲呲的撕书声,连走道里都是满地的作业本和卷子。
“老子终于毕业啦!!!!!!”
“去你妈的高三!!!!!!!!”
“去你妈的高考!!!!!!!!”
“可都去你妈的吧!!!!!”
整个教学楼里都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呐喊怒骂发泄,所有人似乎都在铃声打响的一瞬间,疯了。所有的行为都为这近乎囚禁的三年高中生涯而叫苦。
他们激动呐喊,热泪盈眶,像一群困兽,终于出了囚笼。
三班的班会特意调整到一周后举行,那天周斯越跟教授刚从上海回来,一下飞机就往酒店赶。
一进门,宋子琪就带着一帮人起哄:“来来来,咱们准大学生回来了——”
周斯越一掌打开他,“丁羡呢”
宋子琪一边给他递酒,一边扬手朝某个角落指,“跟刘小锋喝酒呢!”
刘小锋?!
周斯越回头看,果然正跟丫喝的起劲儿呢。
见人齐了,刘江端着酒杯上了台,颧骨红红的,也喝了不少,酒劲上来,夺过一学生手里的话筒,一拍桌子:“来!咱们把过去三年的账算算清楚。”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看向刘江,这个平日里也严肃在此刻却因为喝醉了而显得有点莫名可爱的老师。
“老刘,我自首,我往你杯子里丢过粉笔头。”有人起头。
刘江恍然:“难怪我那天拉肚子。”
男生又笑:“其实没有,你拉肚子是你的皮带绑太紧啦!”
刘江笑:“你小子!”
忽然,正了色,“今晚上,出了这个门槛儿,咱们可能就再也找不到理由能把大家聚在一起了,之前过去那三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我也懒得跟你算,真当我傻呢,谁谁谁往我杯子里丢粉笔头这种事儿我都懒得跟你们计较,还有上回那谁儿在校长面前告我,说我体罚,真当我都不知道呢?校长能跟你们穿一条裤子么?人转头就来我办公室了,当着所有老师面儿,小刘啊,听说你现在还兴体罚这套?我笑得跟个孙子似的,我说哪敢,你们个个都是大爷,稍有点不顺心不如意就拿老师出气开涮,现在的老师好当啊!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儿,就你们他妈这帮小子,我偏偏最舍不得你们!!!”
话到这儿,所有人都敛了笑,气氛忽然凝重起来。
刘江眼圈红了,愤愤咬牙:“你们真是我带过最皮的一届学生!!!!”
约莫是没别班的学生,刘江情绪稍有失控,哽咽,“看到你们,总看到当年的自己,你们身上那股拼劲儿韧劲儿,真不是往届学生能比的,我还听说八班有个男生去当兵了是吧,就周斯越你那初中同学,叫什么蒋沉,就这股冲劲儿厉害啊!还有宋子琪,你要考上飞行员了给我稍个信,我也好跟其他老师吹吹我好歹有一学生是开飞机的!还有周斯越,到了清华,拍张大门口的照片邮回来!你们一个个都是,以后该娶媳妇娶媳妇,该嫁人嫁人,最好从同学堆里找,还能给我省份子钱。”
到这儿,刘江故意扫了眼孔莎迪和宋子琪:“是吧?啊?你俩?都当老师傻呢!”
班会进行的最后,一个个都湿润了眼眶,刘江最后是被周斯越几个抬上出租车的。
人给塞进去了,手还不忘伸出来,跟他们招呼,“行了,都别送了,赶紧回去吧——”就这,还操心他们呢。
十八年寒窗苦读,终于在这条挤破头的道路上落下帷幕。
不管以后在哪儿,只要热血还在淌,我们就一起上路吧。
第四十三章
成绩公布那天晚上, 周斯越在南京跟教授参加一机械展, 晚上跟蒋沉见了一面,草草吃了顿饭。
在部队待了半年,终于见着亲人了, 蒋沉激动地两眼泪汪汪, 在部队排挡门口抱着周斯越死活也不肯撒手,周斯越把人拉开, “行了, 一大老爷们臊不臊。”
从小蒋沉就跟周斯越亲,抱着他的胳膊,撒娇状:“不臊, 想死你们了。”
周斯越看着他抽着嘴角乐。
蒋沉闷了半年,此刻就跟个话篓子似的什么都往外倒, 絮絮叨叨个没完, 周斯越倒也没嫌弃,吃了两口就安安静静地靠着椅背听着,他向来是个很好的听众, 这点毋庸置疑。
“刚来头两天。”蒋沉一边握着筷子, 一边用手指比了个二,眼里恨呐:“五十斤负重五公里,跑完哥们两天下不了楼梯, 爬着下的——”
“后头有一湖, 零下十度, 泡水里, 牙都给冻得咯咯响,谁喊一句冷,哐——,当头一盆冷水泼下来,问你还冷不冷?!说冷,哐,又是一盆——泼到你喊不冷为止。”
周斯越看他绘声绘色的描述,听得入神,偶尔还搭两句腔。
“后悔么”
“不,老话不常说,当兵后悔两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蒋沉筷子杵在碗里,低头笑笑:“怎么说呢?从小你就比我们都优秀,邻里街坊都觉得你将来是一干大事儿的人,我,蒋沉,没什么本事,也不想教人瞧扁了去,你干大事儿,我当兵,也不损你面子。”
周斯越低笑着摇摇头,“得了,赶紧再吃两口,我得走了。”
“去哪儿?”
“回北京,晚上出成绩。”
蒋沉哗哗吸了俩口面塞进嘴里,神经大条地说:“你又没考,你出啥——”话一愣,倏然抬头,目光直戳向他,“不对,你丫最近身上有股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