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屿沉默地收回手,站在原地微微苦笑了一下。
也许是认为新来的朋友并不有趣,他身后的病人们陆续散去,投入到他们自己的事情中。背景音乐渐强,高声部与低声部追逐着融合在一起,盖过了病人的笑闹,也盖过了他的声音。
“阿榆,我们不是怪物。”
音乐在这句话的末尾戛然而止。
他说出了那句话,极力想要装作轻描淡写的样子,却未能成功。在方榆印象里,他从未露出这样的神情,好似雨夜里一只浑身湿透的流浪狗。
作者有话要说: 陆之屿是个人缘特别好的家伙,所以医护组啊病友们啊都同他关系特别好。
所以啊……咱们领地意识强烈的阿榆,有一点点,只有一点点,嗯,吃醋了。潜意识里吃醋了,但主观上不愿承认,她才不相信自己这么快就对一个人产生好感,而且这个人是她认知中不太正常的人。
☆、午夜套路
“我们不是怪物。”
陆之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聂护士与方榆站在一起,她清清楚楚地捕捉到了他的表情,以及他们两人之间游荡的微妙气流。
气氛有点僵,能够调节氛围的音乐也进入了暂时的歇止。她清了清嗓子对陆之屿说:“方小姐只是不适应,给她点时间。”
陆之屿罕见地没有回答,他在等她,但她只是缄默。
那条挽住她的手臂微微泛起颤抖,她搂着方榆,给她传递力量。
方榆在被聂护士带离娱乐室之前,一直盯着他的眼睛,有几次仿佛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仅仅发出一个残留在嗓子口的沙哑音节。
那时的方榆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她不是一个会露怯的人。
聂护士以为这种程度的考验对这位方小姐而言并无难度,可她无意识的惶恐与焦躁并非好兆头,这显然是抗拒融入人群的表现。
除了表现略有怪异的病患以外,她潜意识里还抗拒着男性医生的靠近——甚至在走廊上的一个照面都能使她的身体瞬间紧张,聂护士不确定她自己是否察觉到这一点。
联想到那天杨医生意外落下的文件,聂护士的嘴唇缓缓抿紧了。
这孩子着实让她头疼。
她深呼吸,不再去想病人的事情,摘下护士帽,将盘起的头发打散。早已过了换班的时间,更衣室里没有别人,安安静静的。这一扇窄小的门似乎有种魔力,将不远处饭厅与大堂的嘈杂与喧嚣隔绝在外,紧绷一整天的神经也稍微放松了些。
“今天也给自己加班?”话语刚结束的刹那,便有一只手臂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腰肢。声音的主人带着一点儿醉意,尚未刮净胡茬的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拨开她颈间的头发胡乱蹭了蹭。
聂护士暗暗叹了口气,匆忙回望一眼,生怕忽然进来什么人,“陈子敬,这里是女更衣室,你能不能注意点。”
她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掰到最后一根,那男人又恶作剧般地将她的手也包进掌心,借着酒意,丢掉偶像包袱,整个化作树袋熊,不肯放手。
“没事儿,我把门给反锁了,没人进得来。”男人唇齿间酒精味弥漫,随着逐渐攀升的体温发酵成另一种味道,低而有韵味,“让我抱一会儿,晴晴。”
“聂雨。”她纠正他,“叫我聂雨。”
“好好好,聂雨就聂雨,”他随口一应,似乎也不想纠结这个,只顾把缠在她腰间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这里没别人,叫一声‘晴晴’不会有人发现。”
“还在疗养院呢,注意点——你家的疗养院,陈公子,”聂护士自动无视那两只手臂,驾轻就熟地往自己身上套衣服,“让一让。”
“哦。”陈公子应了一句,意识到自己碍着她穿衣服了,便握着她的腰让她转了个圈,面朝自己。她正由上而下扣扣子,他便从下往上帮她。他们的配合很默契,两双手将将碰在一处,他直勾勾盯着那里,手指便要往衣缝里钻,她白了他一眼,他才恋恋不舍收回手指,想起来低头认错,“别生气了,晴晴。”
她懒得再纠正他,只说:“我没生气。”
“我跟那小模特没什么,别多想。”
“没多想,我哪儿管得着你。”
陈公子哑然地张着嘴,顿了一秒,接着说,“是老头子瞧上人家小姑娘了,不是我。别墅也是他买的。”
聂雨眯着眼瞥他一眼,没有打算笑,也不关心他所言是真是假,兀自锁上自己的储物柜。
他说,“我跟那些女孩儿真的没半点关系。”
聂雨不看他,提着包准备离开,面露讥诮,凉薄的模样仿佛在谈论八点档午夜广播的情感故事:“哦?那个游泳池兔女郎,那什么演凡尔赛玫瑰的女演员,还有那位王家大小姐——信不信她们要是听到你这句话,指不定把你扔到哪条河里自生自灭呢。”
“记得比我还清楚,晴晴你是在暗搓搓地吃醋么?”酒精的余韵让他整个人都难以捉摸,不知怎么地就突然愉悦起来,搂过她的腰就走,“再说了,除了你谁还有胆子把我扔河里?”
聂雨只象征性地弯一弯嘴角,假装自己被这个并不好笑的冷笑话逗乐,然后顺势推开圈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
陈公子被推去身后,恰好错过她眼含嘲讽的那一刻,刚想要跟上去讨回甜头,却见她忽然回头,如绸缎一般的黑发拢在一边,“有件事要拜托你。”
他盯着那双眼睛,怔愣一秒,才撑着身旁一排储物柜笑了:“尽管开口,就算是天狼星我也去摘。”
“免了,省省力气摘给你那群小姑娘吧。”她将鬓发捋到而后,轻轻说,“给我更高的权限,我需要看一看那孩子转区记录中加密的部分。”
勾在手指上的车钥匙来回转了几圈,陈公子收敛笑容寻思了一阵,最终点头,“可以,不过这次的事情有点麻烦。从前那点小恩小惠可满足不了我,晴晴。”
他知道她一定会答应,正如从前一样。他用特权换得她虚情假意,合作无比愉快。可心里有一角隐隐期望着她能板着脸拒绝他哪怕一次,将他们之间这种病态肮脏又单纯的关系打破一个缺口,让他趁虚而入。
***
午夜的枫叶岭一如往常寂静,即便是精神与体力再充沛的病人也被护工连哄带骗地赶上床睡了。通常护工会待在这些病患的房间里直到他们入睡,那些妄想着装睡来骗过护工眼睛的病人并没有高明到能够伪造仪器设备显示的数据,到目前为止也没有人想出欺骗仪器的方法,所以只能乖乖听护工的话,盖好被子睡觉。
少数确实存在睡眠方面障碍的病人难以自己入睡,护工便更加辛苦一些,在病人服用或注射药物需要整夜陪护,防止他们因为太过无聊或者精神压力过大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枫叶岭有门禁,外来探访者的最后逗留时间是八点,八点半之后疗养院中不能留有外来人士。病患的门禁则是在九点,九点之后房间大门统一切入夜间模式,由医生护士检查过后设为关闭,只能由外刷医护卡进入。房间内监测病人生理状况的设备全开,一旦出现异常便会反馈到值夜护士中心。
枫叶岭这样运作了近五十年,技术设备不断更新升级,管理机制极有保障,鲜少出现落网之鱼。值夜护士的工作不太辛苦,将主要监测任务交给机器,能让护士轮流在护士站里打一会儿盹。
走廊两面墙根亮起的夜灯在黑暗中发出幽幽荧光,照亮了曲折的廊道。此时此刻,本该寂静如常的走廊中突然响起一阵微弱的脚步声,异常轻盈。一个身影穿梭在其间,摇摇晃晃,却每次都刚好在转角处找到正确的路。
诡谲的身影长发飘飘,黑亮的发丝蓬松柔软,末尾微微打着卷,散在白色的病号服上。
此人正是方榆。
她光脚踩在地面上,看着有些奇怪。肩膀耷拉着,脑袋微垂,一双眼睛半敛,长而卷翘的睫毛覆住了眼白,像个空洞无神的洋娃娃。她步伐均匀地向她的目的地走去,袖摆下露出她智能手环的屏幕,上面显示的数值很正常,呼吸心率血压皆是,白色胶质表面的红色光点应和着她脚下的夜间照明灯,有规律地闪烁。
她兜兜转转,竟误打误撞走到了电梯口,在地面上铺着的一块红色防滑布上木然地站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周围温度太低,她打了个冷颤,抱住了自己的手臂搓了搓,手指蜷缩着扒拉住衣袖,往前挪了一步。她移动的每一步都十分缓慢,几次伸出手臂,想要碰到墙上的按键,却总会中途突然收回,像触电。
她歇了好一会儿,仿佛下定决心似的站直身子,抬起手臂渐渐往前探去。就在她的手指快要碰到电梯按键的当口,她忽然被人托住腰身往后一带,撞到一具硬邦邦的躯体,带着些微汗意的手掌同时捂住她的嘴,止住一声吟哦。
她蓦地睁开眼,恍然间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被束缚双手的她本能地开始挣扎。然而限制她行动的并不是一副镣铐,而是一个怀抱。她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意识到这一点的她稍微放松下紧绷的身体,刚要侧过脸,他也恰好贴向她的耳际,微微湿润的嘴唇几乎擦过她的鼻尖,两人皆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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