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童百无聊赖地伏在方向盘上,看看窗外,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塞给旁边的人。
“不要。”
他自己吃了。
然后歪着脑袋看着她笑。
“有病啊。”钟尔横了他一眼,“你开到什么时候才能到?”
纪童说:“下了高架就是少年宫了,但我不知道这里堵到什么时候。”
钟尔表现出一点焦虑。
纪童问她:“你急吗?”
“我怕被学生家长投诉。”
“不会的。”他顺顺她的头发。
钟尔低头,摸着裙子上的一朵刺绣,低声地说了句:“谢谢你啊。”
他偏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嘴角。奶糖的香气迂回。
今天大风,空气质量差。
放眼四周是一片荒地,荒地的更远处是学校和开发区。
纪童打方向盘,准备从岔道下去,从市内走。
下去的时候,一阵风从车窗缝里溜进来,钟尔偏了一下头,看到荒地上两个人,似乎是在拖拽着往前走,举步维艰。
“喂,”她激动地攥了一下纪童的胳膊,“秋水。”
纪童开车进荒地。
已经夏天,史学还在穿着冬天的棉拖鞋,拖鞋的前端已经被磨破了,他的手掌捂着程秋水的嘴巴,把她干净的一张小脸弄得脏兮兮的。
程秋水张嘴死死地咬住他的手,史学骂骂咧咧地过去打她,两人扭打成一团。程秋水学到了赵依然打架的精髓,就死命地挠他。挠得差不多了,她拔腿就跑。
防身术都白学了,关键时候派不上用场。指甲——女人的武器。
突然一阵鸣笛声,把正在擦拭脸上血迹的史学吓了一跳。
程秋水也一愣,蹲到一棵树后面。
一辆车在史学十公分处停下,他吓得一个踉跄,坐进了垃圾堆。
纪童在地上捡了一个玻璃瓶,摔在路牙上,随手拿了一块碎玻璃。
史学刚准备爬起来,被他踩住胸口。纪童一手掐住他的下颌骨,两根手指夹住那片碎玻璃,悬进他的口中。
玻璃划伤了他的手指,浓稠的鲜血流进史学的嘴巴。
他的喉咙里发出沉闷地尖叫,说不出话。
纪童笑着说:“我最讨厌别人欺负漂亮的小姐姐了。”
“十二!你别乱来!!”
纪童微怔,看着远处的人走近,眼色里的混沌渐渐地消散了,玻璃碎片从他指尖跌落,在史学的脸上滚动了一圈,掉在地上。
钟尔靠近,举了一下手机:“我已经通知韩意了。”
纪童说:“好。”
史学趁其不备,抓了一把碎玻璃,刺进纪童的小腿。
纪童一条腿跪在地上,立马两根手指插/进他锁骨中间的脊上凹口,史学顿时觉得呼吸困难。
钟尔看到他小腿涌出来的鲜血都染湿了裤脚,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疼吗?”
纪童说:“不疼。”
他的手慢慢下移,攥住史学的脖子。
史学的身体恰好躺在一片坡地,身体下弓,没有反击的余地。
钟尔哭得两只眼睛通红:“为什么你总要让自己受伤?”
“因为我是男子汉嘛。”纪童笑了笑,“别哭。”
钟尔用手背在脸上蹭了两下。
史学呼吸不过来,脸憋得通红,死死地剥着纪童的虎口。
钟尔上去往他脸上踩了一脚:“不要乱动!”
纪童被她逗乐了,她气得揪了一下他的耳朵:“你还笑。”
不远处。
程秋水躲得老远,抱住一棵树,不敢轻举妄动。
树后面,开过来一辆车,黄止崖跳下副驾,向她跑过来。
程秋水站起来,声音颤抖地喊了一声“大黄”。
韩意没有看到她,而是直接走到史学面前,他手上好像拿了根警棍,远远地就砸过去。史学抱了一下脑袋。
韩意下手很重,但都是砸在身上,最多只是觉得疼了,构不成直接伤害,史学双手抱头,他不求饶,任他发泄,从嗓子里发出浑浊的呜咽。
这个冠冕堂皇的老师,早就已经没有余力了。
程秋水打架没用过武器,不知道韩意的警棍是哪里来的,但是她意识到这样下去会出事,她吓得怛然失色,把黄止崖往外推:“你去拦他,韩意会把他打死的。”
黄止崖冲过去,把韩意推开,扯着史学的衣襟,冲他脸上挥拳。
程秋水从后面把黄止崖拖着,“大黄你别激动,冷静一点,好歹他也是我们的老师啊!”
史学从地上爬起来,往远处奔逃,可是跑了几步,他突然蹲在地上开始放声大哭,然后往回跑,把刚刚扎进纪童身体的那些玻璃塞进嘴巴。
韩意捂住程秋水的眼睛。
身后有警笛声响起。
……
钟尔缓慢地发动车,纪童在后视镜里看着狼藉一片的世界,总算在视野中渐行渐远了。
纪童有气无力地说:“好久没看三哥打架了。”
钟尔说:“你也好久没被他打了。”
纪童:“你胡说,那时候我都是让着他的。”
钟尔没心情跟他开玩笑,“你疼不疼啊?”
“流这么多血,是不会疼的。”他抱着后脑,打了个呵欠。
纪童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好像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你要好好爱你自己。所以每一场仗,都是把自己的命当作赌注去打。豁得出去,也就赢得回来。
“十二,我有点害怕。”
纪童却笑了笑:“现在估计也只有你一个人敢叫我十二。”
钟尔讶然:“为什么?”
“因为在麦田的那几年,我过得很糟糕,他们避之不及。”他苦涩地笑了笑。
钟尔垂了一下眼睛。
有很多事情她都不知道。
纪童把电台打开,正在放一首粤语歌。
他轻声地唱:“苦海翻起爱恨,在世间难逃避命运,相亲竟不可接近,或我应该相信是缘份……”
钟尔听着听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一直爱我。”
纪童没接话,他看向窗外,天色渐晚,路灯倏然亮起。
一晃又是多少年。
***
韩意从警察局回来,很晚到家。推门进房间的时候,程秋水坐在床边上聊微信,她把手机放下,晃晃两条腿,“还以为你被拘留了呢,怎么的,打得不得劲儿啊。”
他沉默地脱衣服。
程秋水又小心地问了句:“老师怎么样啊?”
“没死。”
就这样。
韩意在程秋水身边坐下,把她困在怀里,吻她的额头和眉心。他好像喝了酒,三分醉,言行轻佻。
他说:“你不要走。”
程秋水试图把他推开,推不动,“韩意,你冷静点啊。”
“我很冷静。”
她抬头,恰好遇见他双眼最动情的一刻,实在不巧,这一刻,让万分清醒的她,也被似有似无地遏制住了呼吸。
好像有一股热潮在身体里面攒动。
韩意说:“你以后别再乱跑了。”
她直摇头:“不行不行,你不能限制□□。”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程秋水敲敲他的脑门:“你今天喝了多少酒啊,说这么肉麻的话。”
韩意说:“一点点。”
程秋水笑:“傻狗。”她捂着他的嘴巴,“别亲我啊,有怪味。”
韩意故意似的,把她脑袋扣住,狠狠地吻上去。
……野蛮男人。
她带着他去洗澡。洗完澡陪他刷牙洗脸,把他送到床上。
韩意还是拉着她不肯放。
他从身后圈着她的腰,呼吸浮在耳后。
她转过身,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嘴角:“早点休息。晚安。”
遇到了爱情,她总觉得太晚。
他却说,你遇到现在的我是最好,早一点太天真,晚一点顾虑会多,都不如眼下的年岁叫人心安。
心安使人温柔,使人宽容。使爱情只为爱情,不为其他。好像一开口就是生生世世,好像能一辈子骨骼相缠,干柴烈火。
能够到来的缘分,都好珍贵。
第二天清晨,难得一次程秋水醒得比较早。
她站在床边,看着光着身子的韩意,被子一角随意地搭在身上,她扑上去捏捏他的肌肉。
把相机拿出来给他照了几张。
韩意被她的快门声弄醒了,皱着眉看她一眼,把被子掀开去柜子里找衣服。
程秋水跟着他一边走一边拍。
韩意说:“拍完记得藏好。”
“遵命!”
程秋水笑嘻嘻地从后面抱住他,抬着脑袋:“你昨天喝醉了你记得吗?”
“有点印象。”
“你还记得你跟我说什么了吗?”
“说什么?”
“说你离不开我。”
“……”
程秋水对他这个反应很不满意:“酒后吐真言你知道吗?”
韩意:“不知道。”
“你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冷酷!”
“不能。”
“你能不能……”
“不能。”
程秋水无奈地摇了摇头:“唉,傲娇的人真的打脸很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