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深秋,包厢里暖气很足,陶夭置身其中,只觉得冷。
突然就索然无味了。
她十四岁孤身来香江,五年时间,艰难曲折自不必说,却也从未有一刻如此刻,心头涌上的寒意席卷了四肢百骸。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她的目光从远近人脸上滑过,忽而一笑,干脆利落就半跪下去,侧头朝站着的男人裤腿凑近。
“陶夭!”
耿宁没见过这般听话的她,下意识就抬手去拉。
陶夭侧着身,仰头正看他,包厢门突然开了,此起彼伏的椅子挪动声传来,带动一室热闹喧嚣。
“程董。”
“程董来了。”
“您快请。”
一道道谦卑含笑的热切招呼声不绝如缕,刘总一回神就转了身,陶夭下意识抬头,看到不远处居高临下的高大男人。
她跪着,那人站着,这姿态,宛若最卑微的迎接。
迎光而立的男人一张脸冷峻淡漠,笼着光,轮廓仍旧深刻分明,宛若手工刀寸寸雕成。进门未说话,却自带迫人睥睨气势,硬生生让包厢里所有人都低了一等,小心翼翼、含笑相迎。
外面天气冷,他剪裁得体的西装外套了件黑色长大衣,此刻身后早有人帮着他脱了大衣,他好像被如此这般服侍过千百遍的君王,神色自若一垂眸,目光便落到了单膝跪地的女孩身上。
灯光流转,一室寂静,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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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等着明天上头条吗?
“啧,起吧。”
包厢里似乎安静了许久,陶夭听见他极其寡淡低沉的声音,带着那么一股子漫不经心的施舍意味。
“快起来。”
耿宁却松了一口气,适时扶了她一把。
陶夭站起身,也顾不上去看他此刻怜悯尴尬的脸色,紧抿唇,逃也似的出了包厢。
香江的深秋很冷,夜里气温接近零度。
陶夭穿了件高开叉黑色长裙,忘了拿手包外套,出了会所,便一个激灵,抱着手臂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身无分文,她身上的裙子、项链、鞋子都是耿宁帮着租的,除了内衣裤,属于自己的物件也就唯有手腕上一只表。
手表价值三千块,原本也是她唯一值点钱的首饰。
沿着街边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收获好些意味不明的目光后,陶夭用手腕上七成新的手表在路边摊换了一件黑色长款羽绒服,外加人民币两百块。
她十四岁来此,在香江影视大学食堂里打工前,睡过地下通道、捡过垃圾、发过传单,也摆过地摊,并非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只是有了苏瑾年,她便避免过多地想起以往的生活。
此刻,避无可避,她又想起了苏瑾年。
那人爱笑,标准的桃花眼总是略微弯着弧度,温柔潋滟,是她暗淡生活里唯一的温暖和亮光。
认识他三年有余,当时的自己还不到十六岁,因为个子高,看起来不怎么像未成年,跟着吴叔在香江影视大学饭堂里承包了一个小窗口。
吴叔做面的手艺一般,光临他们生意的学生其实并不算多,苏瑾年却连续出现了半个月。
半个月以后,他一手拿着饭卡,扬起眼睛朝她笑,“哎,能不能把口罩摘下来让我看一眼?”
她当时一愣,“啪”一声将筷子拍在他托盘里,转身没理。
那样别扭的往事想起来也令人觉得暖,陶夭只觉得,想念销魂蚀骨,她五脏六腑都烧得疼,一狠心打了车,直奔他的住所。
到了地方临近十一点,天上下起了小雨,越发冷,她快步进了楼道,恰好跟着同一层的住户一起进电梯。
苏瑾年正当红,拍电视片酬极高,这套房子是他独立购买的第一套房产,一百二十平,不算奢华,却已经足够她仰望。
陶夭胡思乱想,按了门铃,便背身靠在一边墙壁上,一只手插在羽绒服衣兜里,捏紧了里面那盒安全套。
苏瑾年大她四岁,她一直都知道,他想要。
给谁都是给,她十九岁,以后不想演戏了,也许离开香江离开他,主动给他,也算回报了他这几年的照顾疼爱。
想到刚买安全套那点尴尬心情,陶夭忍不住低头笑了。
正笑着,就听到门响,侧头对上苏瑾年俊朗好看一张年轻的脸。
“夭夭?”
他意外地唤了一声,迟疑道:“你怎么……”
话未说完,两人都被身后一道脚步声吸引了去,裹着浴袍的女人神色也愣了一下,连忙转身,只留一个背影发问,“瑾年,她是?”
女人是余婧,和苏瑾年一样正当红,当然怕被看到。
陶夭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慢慢从有到无,就剩下眉目深刻一张素淡苍白的脸,傻子一样愣了半晌,她拿出衣兜里的安全套,语调略显僵硬,“我是楼下便利店的小妹。”
话音刚落,她将东西塞到苏瑾年怀中,一转身,飞快走了。
苏瑾年愣在当下。
余婧听到动静,一回头看见他手里的安全套,脸一红,正想说话,苏瑾年突然飞快开口了,“你别误会,她是我女朋友。”
话说完,他脸色难看到极点,鞋子都忘了换,抬步追出去。
电梯已经在下行。
陶夭出了电梯,神思恍惚地走了两步,裹着羽绒服往小区外面跑。
中午开始未曾进食,大半夜来回折腾了两趟,她笔直纤细两条腿始终裸露在空气里,连同一双脚一起,几乎失去知觉。
马尾有点乱,脸上一点妆也早已经被雨水冲刷了好些,她抿着青紫的嘴唇,觉得此刻自己的形象定是和神经病相差无几,接近疯癫。会所跪倒那一幕和刚才那一幕反复交替浮现,一时间,她竟是忘了身处何地。
“刺啦!”
一道刹车声划破了深秋的夜。
整个人飞起来那一瞬,陶夭的目光恍惚落在街边巨大的广告电子屏上,那里,滚动播放着传奇影后许蔓的经典珠宝广告。
她看着那张精致动人的脸,记忆慢慢倒带,夹杂着尖利的咒骂声,玻璃相框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妈。”
她的呢喃和眼泪一起被夜风吹散。
四周安静了。
通体纯黑的保时捷轿车紧急停下,开车的张琛总算回过神来,明明在雨夜,脸上却冒起冷汗,紧张回头,结巴道:“傅……傅先生……”
刚在国际上参加了电影节,因为获奖,这人眼下正是风头无两,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呢,怎么能扯到意外肇事这种丑闻中?
该死!
张琛懊恼不已,一手抹着汗,再抬头,却发现后座原本闭目养神的人已经下车了。
他脸色一变,连忙追出去。
追出去又觉得不对,着急慌张折回,拿了副驾驶的伞再出去,撑开,朝着已经蹲下身去查看的男人遮了过去。
傅远一只手托起女孩脏污的脸,眉微蹙。
他有轻度洁癖,私底下极为讲究,张琛只想着都觉得头疼,又仓皇,伸手就想将白手套扯下来给他擦手。
熟料,傅远的动作比他更快,他小心抱起看似不怎么严重的女孩,直接往车子后座而去。
“傅先生!”
张琛急忙去追,想提醒他这人此刻也许不宜挪动。
“开门。”傅远似乎隐忍情绪,深邃若星海的眸子睨了他一眼,沉声快语发问,“不带走,等着明天上头条吗?”
一句话,张琛如梦初醒。
待两人以最快速度上了车,他又听见后座传来温和平缓一声,“打电话给蒋辉,让他尽快过来。”
张琛一应,迟疑道,“还去丽景国际?”
“不了,南山别墅。”
虽是深夜,丽景国际却在繁华市区,前段时间又被狗仔曝光过,此时过去,当然不妥。
傅远谨慎答完,一垂眸,目光又落在女孩脏污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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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金像奖最佳男主角
怀里的姑娘年纪不大,二十岁左右。一张脸虽然脏污,仍旧可见精致深刻的轮廓,长眼眸高鼻梁,很有辨识度。
只是……
长礼服外裹着羽绒服,脸上泪痕未干,倒是不晓得在哪里受了委屈,竟至于如此慌不择路。
哎。
傅远轻叹一声,稍微调整了一个坐姿,让怀里人更舒服。
“傅先生,”前面开车的张琛惭愧不已,自后视镜里看见他一脸平静,微微松口气,低声道,“都是我不好,连累您……”
“没事,开车吧。”傅远道。
张琛便再也说不出什么话了,抿紧唇开车。
他晓得傅远在娱乐圈口碑极佳,是难得一见温和又绅士的人,年仅三十六岁已经在国际上斩获了好几项大奖,偏偏不骄不躁,待人接物也非常随和亲切,周围相熟的人多半都称一声,“远哥。”
可他毕竟不是娱乐圈里人,而是傅远的外婆——倪家老太太亲自指给外孙的司机兼保镖,当然谨守本分不敢逾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