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宇停止哭泣,五官不皱了,端端正正在该在的位置,睁大眼睛看着我,被泪水沾湿的睫毛显得更加浓密。
他眼睛很大,眼角微垂,这点跟我不像。
我的眼角是微微上挑的。
如果非要挑个相貌上的优点来说,我的眼睛长得还不错。
算命的说这是桃花眼,命犯桃花,从面相上看,以后容易当外室。
所谓外室,就是跟已婚男人以夫妻关系同.居。
说难听点,就是被包.养。
我觉得算命先生纯属在扯淡,不过最后还是给了他一百块钱。
盯着我儿子看时,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恍惚。
仿佛在这张脸上,看见了另外一个人。
我惊恐地收回目光,看向茶几上零散摆着的几个小面包。
因为我惊恐地发现,我儿子的眼睛,越来越像他父亲。
出门时已经六点半,七点过才赶到小天堂。
林露露上班了,她让我在门口等着,待会抽空出来。
我站在路边,仰头看着小天堂晃眼的霓虹灯招牌。
门口两个身材健硕的保安时不时看我一眼。
他们的目光让我浑身不自在,我走远几步,躲开他们视线。
等了四十多分钟林露露才出来。
她把我拉到路边一棵梧桐树下,从黑色手提包里拿出一条项链。
项链上串着一个精致小巧的水晶鞋。
“这是我姐的?”我问。
林露露点头,理了理滑到肩头的吊带。
她穿着一条黑色蕾.丝吊带裙,艳丽得让门口保安挪不开眼。
我从没见温欣戴过这条项链。
正纳闷,听见林露露说,“你姐这条项链前不久被偷了。昨天有个‘魅力’的小姐们儿来找我,让我把项链转交给你,再替她道个歉。”
“她人呢?”
“回老家了。昨天晚上走的。”林露露嘴角闪过一丝苦笑,“这活儿就是吃个青春饭。”
4.孟泽成
干她们这行的,大多对家乡人宣称自己在外打工,具体打什么工,不会实说。
趁着年轻拼命喝酒陪睡,攒够一笔钱,就回老家找个老实人结婚生子。
林露露看着我,笑着笑着,眼里泛起泪光,“我给你戴上吧。”
她绕到我身后,帮我戴上这条项链,拉着我走到路灯下,点头称赞,“好看,跟你姐戴着一样好看。”
“可是我从来没见我姐戴过。”
我低头,看着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的吊坠。
水晶鞋很小,但做工很精细,鞋头镶着几颗钻。
应该是水钻,我姐没什么钱的。
“拉倒吧,是你自己没注意。我天天跟她住一块,又一起上班,除了睡觉洗澡,她都戴着。”
这就怪了,我正要开口,林露露突然挥了挥手,冲着前面娇声喊:“孟总,什么风把您给吹来啦?”
小天堂门口的三个男人停住脚步。
其中一个转过身,看向林露露,笑得一脸痞气,“春风。”
然后,他的目光移到了我脸上。
路灯昏黄的光笼罩着我,似乎将我围在了一个透明的封闭空间。
我的喉咙就像被扼住,耳朵里响起一阵尖锐的声音。
旋即,被另一种躁动,模糊,杂乱的声音代替。
像有什么东西在耳朵里上蹿下跳,想要穿透耳膜冲出去。
孟泽成朝我们走来。
他和林露露聊了几句,我什么也没听清,脑子一片空白,耳里只有奇怪的嗡嗡声。
时隔六年,孟泽成再次出现在我眼前。
路灯昏暗,但却把他照得很清晰。
跟六年前比起来,他变化不大。
笑起来依然有两个酒窝。
歪着脑袋的时候,脸上一如既往挂着挑衅的表情。
今天穿的还是件深色衬衫,领口还是吊儿郎当敞开着,锁骨线条明朗健劲。
孟泽成眼睛看向我,问林露露,“你朋友啊?”
他看我的眼神很随意,问得也漫不经心。
好像压根就不认识我。
但我知道,他已经认出来了。
他这人城府极深,又会装得很。
“温欣妹妹。”林露露大大咧咧介绍起我,“人家可是作家,有文化!”
林露露夸得我心虚。
要说文化,如果当年我姐能继续读书,肯定比我有文化得多。
我读的是三本,大二辍学,之后就开始了笔下多情,心中无爱的码字生涯。
听林露露这么说,孟泽成之前和温欣是有交集的。
我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我来深城,是因为温欣在这,而温欣来这,是因为孟泽成?
那么,温欣的死,会跟他有关吗?
林露露夸我这话,孟泽成没接。
他的目光,好像停在了我脖子附近。
我穿了条黑底碎花连衣裙,领口较低,露出了锁骨。
忽然间,我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他在盯着我的锁骨看。
当一个男人盯着女人的锁骨时,大概只有纯洁如白纸的孩子才会相信,他没起半分邪念。
不过,他很快将目光移到别处,跟林露露说了句“里边儿等你”,就走开了。
5.仇人相见
孟泽成走后,林露露努努下巴,“知道是谁吧?”
我摇摇头。
“不知道?”林露露一脸惊讶,“温凡,你是不是写小说写傻了?不上网不看电视的啊?”
就当我写书写傻了吧。
我没反驳。
直觉告诉我,温欣的死,可能跟他有关。
星期六早上八点半,小宇叫醒我,说他饿了。
平时我写稿睡得晚,周末又不定闹钟,喜欢睡懒觉。
小宇不一样,他睡得早,精力充沛,每天七点准时起床。
“先吃点小面包垫垫肚子,妈妈这就起来。”
我会买一些零食放在家里,来不及做饭的时候,就先靠零食充饥。
“小面包都被我吃没了,妈妈,我想吃包子,香菇肉包。”小宇说。
“行。”我随手绑起乱糟糟的头发,小宇见我要换衣了,立马溜出房间。
这孩子性别意识特别强,冬天洗完脸,给他抹点宝宝霜都十分抗拒,义正言辞说这玩意小姑娘才抹,他是大老爷们儿。
他出生在深城,一直在这边生活,讲话一口大碴子味儿,不像我,一开口谁都听得出我来自南方。
我换上内.衣,又穿回睡衣睡裤,踏着双人字拖就下楼了。
楼下斜对面有家包子铺,老板一家都是南方人,还是我们老家广新的,所以对我很亲切。
“小凡,香菇肉包?”老板娘知道我儿子喜欢这个口味。
我笑着打声招呼,点点头。
老板眼神越过我,往我身后看去,嘴里念叨,“哦哟哟,迈巴赫,这车型少说得卖九百万以上。”
老板娘把包子和豆浆装好递给我,白他一眼,“羡慕吧?羡慕你也买一辆!天天斗地主,欢乐豆有没有九百万了?小凡慢走啊!”
我冲老板娘笑笑,拎着早餐往回走。
经过那辆黑色迈巴赫时,驾驶位的车窗降下来,司机扭头看我,笑起来,脸上酒窝很深。
“买早餐啊?”孟泽成问。
我没作声,加快脚步,刚走几米,脚下突然一滑,低头,发现人字拖中间那根绳断掉了。
靠。仇人相见,拖鞋都给我丢脸。
我抽出脚,捡起那只坏掉的人字拖,赤着左脚,淡定地走进楼道。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三步并作两步上楼,还没爬到二楼,就被他抓住胳膊。
“我也喜欢吃包子,给两个尝尝。”孟泽成笑着说。
他一米八四,整整高出我二十公分,站在低一层台阶上,我们的脸刚好对着。
我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胸口开始发闷。
这是我看到他时的生理反应之一。
具体有哪些生理反应,取决于通过什么形式看到他,如果是在电视上,会反胃。
如果是在照片上,会气短,如果面对面,会胸闷。
如果近距离面对面,会胸闷到……失去理智。
他笑得很贱,就像跟我特别熟一样。
然而我并没有失忆,而且还清楚地记得昨天他装作不认识我,也清楚记得,当年他强压在我身上时的样子。
“温欣死了。”我说。
我明明是紧抿着嘴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蹦出这句话来。
6.我要看看你儿子
孟泽成显然早就知道了,并不惊讶,只是收起笑容,语气很淡,“节哀。”
我往后退一个台阶,他仍然站在原地,拉着我左手不放开。
甩不掉他,我抬起右手,将手中那只坏掉的人字拖,狠狠地——
朝他脸上抽去。
啪!
拖鞋抽脸的声音响彻楼道。
趁孟泽成一脸懵逼松开手,我转身就往楼上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