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司度离开,已经是黄昏了。
木鱼收拾着着自己的作业本,拎着个凳子,坐在司量摇椅后,伸手替他按肩, 笑着说:“师父辛苦了, 我给你捏捏。”
司量对自己徒弟十分了解, 眯着眼睛享受着自己的“贿赂”, 几分钟后才慢悠悠的开口:“说吧, 想问什么?”
木鱼嘿嘿一笑, 也没有客气:“师父,那个离楠,连您和总司大人都不能进去么?”
“想要进去, 无论是我还是总司大人,都有办法。只是问题在于,楠城的钥匙只有一把,我们进去后,可能就出不来了。”
这么一说,木鱼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钥匙在司度那?”
司量摇了摇头:“司度自己就是钥匙。”
……
“小姐姐?”
木鱼的回忆被身边人打断,她看着还在不断倾斜的半个城市,眼中的情绪翻滚成一团,恰好被夜色掩住。
詹子溪正在她面前十米远的地方,转过身,歪头看着她:“怎么了?”
“没什么。”
木鱼抬腿跟了上去。
百米的小巷,从一头看向一头,似乎是之的,但是走到一半的地方才发现,它是回环着弯曲的。
木鱼边走,边有一种往墙上走的错觉,但是每到跟前,她的下一步,依旧踏在路面上。
就像是太空人员在没有引力的情况下,完全失去了上下左右辨识的意义。
巷子看起来并不长,木鱼走到巷子对面,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她立在巷子的尽头,想起什么,回头看去。
——她来时的世界,仿佛才是倾斜的。
***
两个重叠的世界。
有着一样的街道,一样的楼,甚至是路灯的样式,和路旁的绿化带,都是一模一样的的。
只是那边的世界,街道两旁此时清一色挂着的是白色的灯笼,而这边的街道两边,密密麻麻的挂着红色的灯笼。
古式的,隐隐的能够看见烛火摇曳。
原本应该是喜庆的颜色,或许是因为不够明亮,又或者是因为光线已经扭曲,投到地上,营造出的,反而是一种压抑而沉重的基调。
就像是老式灵异题材的港片,整条街都蒙上了不自然的滤镜。
木鱼跟在詹子溪的身后,转了一条巷子,进入正街。
街上的人不少,但也不多,远远扫上一眼,就能看见不同朝代不同阶级甚至不同身份的打扮。
有长袍广袖,短打汗衫,有官服加身,也有佩环满衣珠翠满头……自然,也有近代的对襟盘扣和现代的吊带牛仔。
走近些就能发现,穿着遥远朝代的人,宛如行尸走肉一般,面无表情,目光呆滞。
而近代的一些人,却鲜活了不少,哪怕他们表情压抑隐忍,眉眼间都是阴郁,周遭都是负面情绪。
最像“人”的,则是打扮现代的人,他们在路上行走时,目光还有变化,表情也有不一样,有几个年轻的人,见到木鱼,甚至还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只是再对上詹子溪脚边的大狗,都下意识的往旁边挪动了几步,她自己却似是毫无所觉,闲聊般跟木鱼说:“其实作为囚牢,这里的管理还算得上比较宽松,除了少部分人会圈起来之外,大部分人,可以在一定区域活动。比如你看他,就走不出这条街。”
顺着詹子溪的视线看去,刚好有个年轻人,走到街道尽头,像是遇到了无形的屏障,被重重的弹了回去。
木鱼想了想就明白过来:“范围的划分是按照……”
“按照罪责的轻重,有些人是活动范围是一条街,也有人的活动范围是整座城——比如叶寒声。”
“你呢?”
“我?”詹子溪笑了笑,眉眼被浓妆带出的风尘仿佛也少了几分,“我的活动区域,大概是半个城市吧。所以今天,如果叶寒声真把你带出去了,我也无可奈何的,没有车票我连车站都到不了。”
大约因为木鱼的莫名配合,又或是其他原因,詹子溪今夜有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架势,她看了木鱼一眼,继续解释、“车票和车站,是我们这的称呼。每年今晚,车站都会准时发出一辆车‘出去’,‘刑满释放’的人可以凭借车票乘车。”
“总有些人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愿意离开这个牢笼,所以当他们不愿意离开的时候,他们的车票,是可以转给其他人使用的。”
……
两人说话间,已经穿过了街口,刚刚阻挡了年轻人的无形屏障,在两人面前,就像是空气,完全没有阻碍。
第二个街区,显得混乱不堪。
到处都是四散的垃圾和一片狼藉的杂物,有几个人躺在街头,不知是死是活,两人刚踏入的时候,街头的两人械斗似乎才刚刚开始。
两个男人看着都有些武学底子,一招一式都很扎实,只是他们脸颊通红,一身酒气,周遭煞气弥漫,下起手来非常狠。
几乎没有多久,两人身上都已经挂了几个伤口,围观的几个像是司空见惯,连个起哄的都没有,只是冷漠的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詹子溪在离两人十米远的地方停下:“等他们处理完。”
她口中的他们,却不是械斗的主角,而是箱子另一边,走来的两个纸人。
跟木鱼自己做着玩的小纸人不一样,这两个纸人的体型,足有真人大小,他们几乎是飘着过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木鱼看着他们飘在械斗的两人身后,手握着长鞭一卷,就像是抽在两人的灵魂上,让两个魁梧大汉直接半跪在了地上。
他们的酒彻底醒了,脸色苍白,再也顾不得上什么,求饶:“大人,我们一时糊涂……”
“街头械斗,刑三鞭,囚三十。”
纸人的声音近乎机械,手中鞭再次扬起,凌空又是啪啪啪两鞭,直将两人抽的晕死过去然后长鞭一卷,将两人当货物一样,拖到了身后,朝着木鱼两人走来。
走到木鱼面前时,纸人立在她的面前,突然停了下来,恭恭敬敬的朝着她鞠躬行了个礼,这才继续拖着人,朝着远方越走越远。
整条街上,原本麻木人眼中的死寂,像是被投下了一块巨石,翻起了惊天的巨浪来。
***
屋子很小,不到十平米的空间里,堆满了纸张和浆糊。
在正中央摆着一张桌子,一红衣男子低着头,好看的手握着剪刀,在白色的纸上游走着。
一旁有人说:“赤间,你还是老样子。”
红衣男子似乎做惯了这样的事,没有任何线条的辅助,他一刀剪刀头后,对桌前的人说:“我们好像有很多年没见了,你知道我这里的,日子过的太漫长,我总是记不得时间。”
“十三年了。”司度回答,“上一次我来找你,是为了司量的事。”
“他们的确太过闹腾了。”赤间将纸张转过来再剪一刀,简简单单的两刀,就减出一个人形来,“我想着这两年,你也应该来了,只不过你想好了么?”
司度看了赤间一眼。
“是我多问了,你向来跟你那个伪和尚的师父不是一个性格。”赤司用蘸着朱砂的笔,在纸人身上画着繁复的阵法,正打算去咬自己手指,像是想起什么,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个碟子:“最近执法人,能力越来越弱了,借你点血用一下。”
还非常贴心的递上去一把擦干净的匕首。
他这一抬头,才让人看清脸来,眉眼英挺,轮廓英俊,只是神情安静的像是个百岁老者。
司度没有去借匕首,并指为刀,在手臂上划了一刀,鲜血顺着手臂落在了碟子上。
只有杯盖大小的杯子,司度用整整一碗血也没有将其填满,直到一旁的赤间阻止道:“够了。”
司度这才停了下来,他对自己的伤口浑不在意,看着赤间用他的一滴鲜血作为引子,将纸人身上最后一个符文画完。
纸人四肢动了动,从桌上爬了起来,跃到地上,恭敬的站在一旁。
赤间擦干净手,端起一旁的蜡烛,起身对着司度说:“你跟我来。”
他红色长袍逶迤的拖在地上,一阵风吹过,他长袍随风摆动着,露出空荡荡的下半身。
——他并没有双腿。
但是这似乎并不影响他的行动,他端着烛台,领着司度走到角落,打开一块活动木板,顺着楼梯之下。
楼梯很长,弯曲回环着。
微弱的烛光只能照的到两人的近前,前方满眼都是见不到底的夜色,楼梯上只有司度一个人的脚步声,有节奏的回荡着。
两人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在一扇木门前停了下来。
赤间打出几道手诀,木门微微震动,门上繁复的纹路扭曲着,组成了阴阳鱼的图案。
司度伸手,轻轻一推。
阴阳鱼一黑一红两条游鱼像是活着一般,游弋出门外,拉着各自的半扇门,缓缓的打开了大门。
扑面而来的,彻骨的寒意。
透过冰雾汽朝里看去,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冰床。
一袭黑衣的成年男子,静静的躺在冰床之上,脸上覆盖了冰晶,仿佛是一具毫无生机的实体。
只是,他长着一张,和司度一模一样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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