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摇摇头:“我没有责怪姥姥的意思,除了钦佩我妈妈的勇敢,我觉得她还是幸运的,同样是患有脆弱的先天性心脏病,她身边至少还有爸爸至死不渝的爱。而对我来说,爱情就像我手心的风景画一样,干净美好,可以想象、观望、描绘,却永远不能拥有。”
“你和冷年年……”
“连你都知道,她是农农的女朋友啊。更何况,我很清楚她喜欢的人是农农。如果是其他人或许我会表白会争取,可她和农农在一起,我一直很放心。所以我们这样做朋友、做同学、甚至做弟弟就很好,每天早晨醒过来,只要还能睁开眼睛,只要心脏还在跳动,我都会很知足。”窗外的阳光洒在容若的身上,折射出来的温暖感染了房间里的一切。
慕泽闭了闭眼睛,向阳花的光芒照进他阴霾的内在,只会把他的心灼得无法呼吸。
“不过话说回来,哥你不要整天想着为慕氏赚钱啦,反正都是你的,咱们家的银子再多下去会人神共愤的。你和青然姐也好事将近了吧,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跟顾家人成为真正的亲戚了!唉,年年一定会要我名正言顺地叫她姐姐了。”
“所以为了‘姐姐’,你就这么便宜把老哥给卖了!”慕泽苦涩地笑笑,忍不住去揉容若的头发,却听到口袋里的手机“嘀嘀”传出了短信的提示音。
慕泽看了一眼短信的内容,脸上顿时风云突变,他甚至忘了提醒容若喝汤药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房间。
慕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卧室的。他的眼睛光彩熠熠,仿佛簇了一把火,又像聚着满天星。说不生气是假的,在他三十岁之前的人生规划里完全没有生儿育女的概念,或者说他根本没有这样的资格。
老佛爷对顾青然是什么态度,慕泽比任何人都清楚。尽管他有一万个理由恼怒那个女人的自作主张,但一想到她的肚子里孕育着遗传自他的小生命,至少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既定的步骤也不是完全不能更改,毕竟殊途也有同归。
他压抑着翻江倒海的情绪打给顾青然,想要约定最快的见面时间,外面却率先传来了敲门声。
“老师?”慕泽诧异地看着门外的Peter,他是慕容娣莲身边为数不多的真正信赖的得力干将。
“夫人请你去她的书房,汇报‘Back Home’的进展情况。”Peter向来关心这位爱徒的进步,他进一步提醒道:“阿泽,据我所知你联合Maria挤压Y&D的计划进展得并不顺利。尽管有巨大的商业利益诱导,DAME集团也不会轻易就被人牵着鼻子走。不如从顾氏内部的弱点入手,如果对手萧墙祸起、自己犯错,外表再顽固也会不堪一击。”
如今的顾氏内部,Y&D如日中天,Angela Gu旭日冉冉,最薄弱的环节正是鸡肋一般的影楼产业,而静女花嫁相当多的比重是在顾孝春、顾青然母女的手上。
“我明白了,老师。我这就跟您上去。”
慕泽转过身,在顾青然发来的短信后面颤抖地写下两个字,点击了发送。
……
听到短信提示音的瞬间,顾青然条件反射一般从母亲手里抢回了电话。然而,她眼睛里的期盼,渐渐被难以置信取代,最后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绝望。她瘫倒在母亲的怀里,“哇”得一声哭喊出来:“妈,为什么他还是要这样对我……”
顾孝春从地毯上捡起手机,映入眼帘的只有两个冷血的字眼:打掉。
顾孝春抱着顾青然,任由她放声哭闹着,直到她稍微镇定下来,才缓缓说道:“青然,或许连你都认为妈妈当年是为了投靠你姥爷、留在顾园所以才和你的穷教师爸爸离婚。可你知道吗,在那之前我肚子里还怀过一个男婴,也就是你的弟弟……当然他还没有出生就被打掉了。”
顾青然抬起头,死水般的眼睛里总算有了一丝疑惑:“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你和爸爸说起过,是因为没有钱支付超生罚款吗?”
“如果是因为钱就好了!”顾孝春的语气里充满了愤怒与嘲讽,“那个时候学校刚好在评教师职称,要求独生子女才能入选,你爸爸为了自己的事业前程……”
“不,我不相信爸爸是那样的人!”顾青然挣扎着说,尽管她不愿意用“道貌岸然”来形容自己为人师表的父亲,却无法忽视母亲眼睛里的疼痛和绝望,和此刻的自己如出一辙。
“后来你宵良舅舅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去顾园照顾病入膏肓的老爷子。而我不惜净身出户也要和你爸离婚,就是要证明女人完全可以走出一条不依赖男人的路,自尊地活着……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拼命想要摆脱的人生污点、如今竟会在我女儿的身上重演。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从这一刻起,你必须脱胎换骨只为自己而活。”
“明天,我会秘密帮你安排最好的医院,终止妊娠。”
第75章 辞旧迎新
第二天的除夕夜,考虑到安琪的身孕和年年的腿伤,顾宵良吩咐厨房准备的年夜饭以清淡为主、营养搭配却极为讲究。只是顾青然气色不太好,尝了几口清粥便提前回房休息了,顾孝春也早早上楼照顾女儿,并没有像平常那样插科打诨。席间安琪几次害口,对满桌的珍馐兴致恹恹,因而也没有逗留太久便被顾宵良送回了房间。
留到最后的冷年年往武嫂碗里添了一片四季鱼,第一次发觉普天同庆的新年竟也能冷清如斯。
缺少阖家欢乐的氛围,春晚是看不成了。年年回到卧室后请来武嫂帮自己沐浴,为了不把固定板弄湿,一老一少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忙活了半天。她换好睡衣拄着双拐从浴室里挪出来,就看到顾宵良半蹲着身子前前后后检查她的轮椅。
听到身后的动静,顾宵良站起身走到年年面前,抱小孩似的将她放到轮椅上。他接过武嫂手里的浴巾,拨过她湿漉漉的长发轻柔擦拭,“怎么这么早就打算睡觉,往年你不是最喜欢守岁么?”
辞旧迎新的除夕夜既是年年的生日,也是母亲的忌日。这一天顾宵良总会留下来陪她聊天,为她讲述有关冷玉的往事,在午夜钟声敲响之后第一个在她耳边说新年快乐。然而今年,顾宵良最应该陪伴的人已经不再是她。
“出院时医生特别嘱咐过,作息要有规律不能熬夜的。这样康复得快一些,等开学我就能摆脱轮椅了。”
“理由听上去不错。”顾宵良微笑着腾出一只手,从背后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递给她:“新年礼物。”
年年拆开以后不禁喜笑颜开:“原来是手机,叔叔你终于肯继续给我用了!这两个月我简直是在过原始部落的生活,行动基本靠搂,通讯基本靠吼。”
开启后的手机传出一连串短信提示音,大多是孙柠、钱子豪等朋友发来的祝福短信。她快速浏览了一遍,确定发信人里没有程农农,脸上到底有些失望。
仿佛是猜到了她的心思,顾宵良假装为难地说:“怕你在家养伤无聊才买的,不喜欢这个颜色吗,我拿回去换一个新的给你。”
“不不,这个最好了我很喜欢。”年年赶紧捂着手机。开玩笑,再换一个新的,拿回来恐怕又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顾宵良擦干年年的头发,低头看了看时间,将她推到阳台与卧室相隔的落地窗前。突然,漆黑的夜幕里升起一道绚丽的彩虹,仿佛是千年一见的曼殊沙划盛开在无限遥远的彼岸空间。
“居然有烟花!”年年把脸贴在玻璃上兴奋地大叫。自从京华市出台禁烟政策以来,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鞭炮、烟火这些年味十足的东西了。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她长大了,再去玩这些孩子气的游戏会显得不合时宜。
“这些都是无烟烟花,几乎不会产生空气污染。”顾宵良不动声色地将她的脸从冰凉的玻璃上拨开,满眼的宠溺,“喜欢吗?”
年年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眼睛舍不得从夜空移开半分:“好漂亮。我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家里太穷了连新年放的鞭炮都是左邻右舍赠送的,每次一放完,我和申雨哥哥就趴在满地的红皮炮衣里寻找漏网之鱼,然后用半截香火一个一个地重新燃放。有一天晚上,村子里最有钱的人家放起了烟花,整个夏庄的人都跑出来看,我傻乎乎地看到一半,手心握着的一粒鞭炮突然炸响了,那股子疼,现在想想都手心发麻。”
“肯定是你贪玩看烟花走神了,把鞭炮和香火握在一起了。”顾宵良心疼地揉了揉年年的手心。
“或许是吧,当时我都吓懵了,连哭鼻子都忘了,申雨哥哥还说我是小呆子。”年年笑着回忆,眼睛里却悄悄染上了一抹忧郁,“已经快两个月了,申雨哥哥后来再也没来医院找过我。”
顾宵良叹了口气,指了指阳台外腾空升起的七彩祥云:“很多人喜欢烟火的绚丽,却又伤感花开瞬间的短暂。其实这些烟花从原料采集、制作为成品,直到躺进购物袋走进千家万户,在这个漫长的等候过程中,都在期待未来与火的相遇,从而在一生最美丽的时候绽放……如果你能再遇见申雨,找回朋友固然是好事,但如果他不再出现,就像这些烟花一样,拥有回忆也很好啊。”毕竟人心是会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