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柠最终没再说什么,她僵硬地坐到前排的观众席上,机械地抬起了头。
《Little Mother》的动听旋律再度从礼堂各个角落的保真音响里传出,观众区外围的走道上,有几个忙着悬挂标语横幅以及晚会赞助商广告牌的男生女生,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上的工作,被年年的表演吸引过去。
在这场没有语言、仅用手势说话的舞蹈艺术里,年年的每一个动作仿佛都是活动的雕塑,精美而优雅。仅有的几个观众都忍不住叫好,甚至还有大胆的男生兴奋地吹起了口哨。
看过首轮彩排的同学应该知道,临近尾声的时候,这位白衣飘飘的女孩将会滑到舞台正前方,用一串连续高难度的单足脚尖挥鞭转,迎接破云而出的朝阳,最后平稳落地,双手交叉于腹前,回归母性最初的温柔。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年年踮起足尖,双腿刚旋转跳到舞台正前方,脚下就突然打滑踉跄了一下,失去了平衡。伴随着巨大的旋转惯性,她失控地滑到了舞台最危险的边缘!
一瞬之间,空荡荡的舞台,只剩下高/潮过后渐渐舒缓的音乐尾声。后排观众区的男生女生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无不怀疑这一幕只是一场幻觉。但他们很快从彼此雷同的惊恐眼神中,确认了事情的真实性,以及严重性。
是的,他们没有看错,翩翩起舞的那个女孩,竟然意外失足,从两米多高的舞台上跌下去了!
“年年——”
孙柠撕心裂肺的哭喊打破了所有人的愣怔,他们纷纷丢下手中的工具,飞速向舞台下方跑去。很快,有更多的女生开始尖叫,略显冷静的男生则掏出手机,心急如焚地拨打着急救中心的电话。
最先冲过来的孙柠跪坐在年年身边,拨开她护着头的手臂,一遍遍地哭喊:“年年,你醒醒,不要吓我!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该让你跳这个舞……”
年年紧闭的双目颤抖了几下,似乎想睁开眼睛给好友一个安抚的微笑。但她虚弱的挣扎没能战胜腿上传来的剧烈疼痛,并最终昏死过去。
孙柠这才发现,年年雪白的裙摆早已被鲜血染红,就像是被人从繁华的锦绣上生生拽下来的白蝴蝶,被强劲的风雨折伤翅膀,坠落,沉睡在一朵妖艳的罂粟花上。
……
离开学生会的专用会议室,白梓诫转身换上白大褂,埋头扎进求恩楼继续未竟的实验。迫切响起的手机铃声,不合时宜的打断了他的思路。
“你说什么?”白梓诫放开显微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电话那头的人又重复了一遍,白梓诫立即紧张起来。他下意识地冲出实验室,刚跑到门口,又慌忙折回去带上急救箱和抗生素,这才驾车往大礼堂赶过去。
京大明令禁止在校园内高速驾车,但此刻人命关天,白梓诫顾不上太多,只是频繁地鸣笛警示校园里的同学们避让。与此同时,冷年年从舞台上意外跌落的消息,也以更快的速度在校园内外传播开来。
“会长,我们已经联系过最近的京大附属医院了,救护车大概十分钟之后赶到。”看到白梓诫出现,在场的几个男生终于不那么慌乱了。
“立即清场!”白梓诫头也不抬地下达命令。
他一把拉开哭哭啼啼的孙柠,俯身仔细检查年年的头部。得幸于年年下坠时条件反射的保护性动作,她的脑部并没有太大损伤,只是两条手臂轻微骨折。
然而,当白梓诫缓缓掀开年年膝盖上的裙摆时,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大变。他极力隐下眼里的惊痛,迅速打开急救箱,取出止血带和消毒纱布为年年的双腿加压止血,并果断给她注射了破伤风抗毒素。
一直跪坐在旁边的孙柠,看到年年受伤的膝盖时,再次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
聂琬得知消息,从女生宿舍赶到大礼堂的时候,白梓诫已经将年年送上救护车,带去了京大附属医院。连哭到心力憔悴的孙柠也被随后而来的白梓易抱走,送回了工大。
舞台正下方,地板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前排的观众席上,只留下为数不多的目击者心有余悸地向闻声赶来、负责调查事件缘由的老师,汇报着事故发生时的种种状况。
一个衣着朴素的女生正语无伦次地哭诉:“对不起,对不起,老师我不是故意的……都怪我擦拭完玻璃舞台后,不该遗落那瓶清洗剂,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瓶子会倒、清洗剂会从瓶子里流出来,又刚好被那个排练的女孩踩到……”
聂琬听了,怎样无法相信,造成冷年年摔伤、甚至可能会断送她舞蹈生涯的罪魁祸首,竟然只是一瓶意外落在舞台上的光学清洗剂。
聂琬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反复回忆着整个彩排流程。忽然间,她似乎想到什么,大步向二楼的调度室跑去。
果然,离开调度室之前,聂琬忘记关闭的那台电脑还在运行。而这台唯一运行的电脑里,不仅备份了所有节目的音频,恰巧还连接着一台悬挂在舞台正前方的摄像机。
聂琬很快找到了放置拍摄视频的路径。她点开最近的一段视频,重点观看着冷年年受伤前舞台上的每一个细节。突然,她快手按下回车,将视频定格在最为关键的那一秒,一幅意想不到的画面强烈地震惊了她的心灵。
聂琬握着鼠标的手开始颤抖,内心的天人交战使她的双眼涌出了泪水。许久,她对着视频喃喃说道:“对不起,但这是我必须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随后,聂琬关掉视频播放器,选中这段视频,毫不犹豫地将它拖进回收站,并彻底清空。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期待接下来我们赫先生的登场,但是我更想回去修改前文bug啊……所以,尽管卡在这里不太厚道,下一更是六月初。⊙﹏⊙b
第66章 睡美人殇
从流云机场出来,慕泽取消了所有的商业预约,直接前往京大附医。
后视镜里的慕总监一直眉头紧锁沉思着什么,令副驾座的马克十分心疼。三年前被调配到慕泽身边担任高级助理以来,马克见证了慕泽从《优悦》的创意主编到恒瑜广场的营运总监艰难走过的每一步。慕泽身上丝毫没有大多数同龄人应有的稚嫩与浮躁,独辟蹊径的见解,领先潮流的品位,万无一失的决策,坚决果断的作风,使他在深不可测的慕氏财团里迅速服众,从而站稳根基羽翼渐丰。
今年圣诞节,恒瑜广场毫无意外地在各大商圈的鏖战之中笑傲群雄。在法国述职以后,本该好好享受巴黎假日的慕总监,却不得不因为京大的元旦晚会彩排时,一个女生意外从舞台上摔伤而匆忙飞回了京华市。尽管马克很想劝解二十四小时没有合过眼的慕泽回家休息倒时差,但他心里更清楚,这位“拼命三郎”上司此刻最想听的是什么。
“总监,我们的人在医院得到确切消息,昨天晚上冷年年的手术进展得非常顺利,今天上午她人已经转入了VIP病房。女孩子的头部、手臂没什么大碍,只是有轻微的脑震荡需要后续观察,但是……”马克顿了顿,最糟糕的状况往往就在那些可恶的“但是”后面,“受伤相对严重的是腿部,尤其是她右腿的脚踝扭伤轻微变形,膝盖也破损严重,恐怕她以后……”
马克不忍心再说下去,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样的骨伤可能痛一痛、养一养就不留痕迹地康复了。但对于一个心怀舞蹈梦想的女孩却是致命的打击,毕竟越是专业高超的舞蹈技艺,对舞蹈家本身的肢体、关节灵活度要求就越高。而冷年年今日所受到的创伤,恐怕会根植在她年轻的骨骼里,成为她今后登上舞台的终身屏障。
慕泽仍旧沉默,冷静地低头查阅财务部最新发来的销售报表,倒映在手心屏幕上的微红眼眶、以及紧紧掐在车座里的苍白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焦灼与钝痛。
接到白梓诫从医院慌忙打过来的电话时,慕泽实在没有办法将那个全身透着舞美灵气的女孩与鲜血、病房联系在一起,自私的念头在他心里一闪而过:为什么偏偏是她?
林林总总有数十人在舞台上奔走跳跃,为什么最后受伤的偏偏是她?
慕泽无力地靠在后座,没想到自己竟会有这样自私的想法。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那个名叫冷年年的女孩呢?或许是因为她那知晓了太多秘密的姐姐顾青然,生性多疑的慕泽才会将她也纳入自己的监控范围。又或许当年第一次见到她时,慕泽就在心里隐隐纳罕,一个土里土气的小姑娘何以会让程农农那样臭屁的男孩子傲娇倾目,甚至连最不喜与外人接触的容若都对她青睐有加。
两天前,他带着比去年同期翻了三倍的销售业绩飞去巴黎向奶奶述职,心里多少带着邀功的春风得意。然而他辛劳赚取的数字只换来老佛爷一个“守成”的评价,所得到笑容与鼓励甚至比不过容若在手术后的一幅涂鸦。合上调研报告,看着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奶奶一勺勺地喂粥给容若,这种难以融入的天伦之乐再一次使慕泽感到了尴尬与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