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娣莲在听到外孙的话之后,笑容慢慢地失色,冻结在嘴角:“一点都……不像!”然后,她眼神冰冷地补充:“已经不存在的人,难道还有提及的必要吗?!”
容若登时吓得大哭:“姥姥,为什么说妈妈是‘已经不存在的人’?爸爸妈妈呢,我要爸爸妈妈……”
慕容娣莲回复给容若的只有一双被泪水洗掉了坚强伪装的双眼,悲伤而无奈。
容若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不可理喻,他止住了哭闹,想要跟姥姥道歉,却发现自己的呼吸不可控制地艰难和急促起来。
“姥姥,对不起,我很难受……”容若在昏迷之前,只记得姥姥惊恐地抱着自己,一遍遍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家庭医生的名字。
“很抱歉,夫人,阿若的病情实在太复杂,美国方面的专家一直没有研究出万无一失的手术方案……目前仍然只能依靠药物和特殊保护措施来控制病情的蔓延……”
“……,知道了!这次是我不好,吓到他了……”
翌日,容若醒过来,通过虚掩的卧室房门,听到医生和姥姥的对话。他悲怆地猜想,都怪自己惹姥姥生气,所以天使才会惩罚自己,将自己变成了一个生病的小孩。容若忍下心中的不安,发誓绝口不再姥姥面前提起爸爸妈妈。
慕容娣莲觉察到外孙的清醒,回到房间。祖孙俩面面相觑,最后,都心照不宣地选择忘记这次冲突的片段。
慕容娣莲轻叹一声,对外孙说:“阿若,你在绘画方面的天赋许是遗传自你的太姥爷,也就是姥姥的父亲,他生前是一个非常有名的画家。所以如果你能继承你的外增外祖父的志愿,成为一个画家,我会感到非常欣慰。但是,你真的喜欢画画吗,你愿意吗?”
“姥姥,我喜欢画画,我愿意。”容若突然觉得,或许自己就是为了画画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成为画家,相信连上帝都会乐观其成。
“好。”慕容娣莲眼圈泛红,她转身从桌子上拿起容若之前画的所有作品,毫不犹豫地撕成碎片,丢进垃圾桶。
“姥姥,你为什么?——”容若吃惊地喊。
“阿若,你记住,《圣经》里有句话,‘炉火锻炼金银,称赞考验人品’。想要成为领域最顶尖的人,就要精益求精,耐得住寂寞。而在成为真正的艺术家之前,这些半成品,只配与垃圾为伍。”慕容娣莲一句一顿地说。
“姥姥……我记住了。”容若坚定地回答,字字铭刻于心。
……
“阿若,夫人也是为你的未来着想,才会要求我把这些画都丢掉的。”林伯敏感地察觉到容若陷入了忧伤的回忆,适时出声打断。
容若抬起头,神情恢复了朝阳般的柔暖,他赞同地对年年说:“没错,姥姥,还有我的爸爸妈妈……他们,都是为了我好。”
年年最是羡慕男孩子的这股自信,刚要回话,却无意中瞥见墙上的时钟,她突然想起了和叔叔顾宵良的约定,紧张地对大家说:“诶都这个时候啦,晚会应该快结束了,我要回游乐室,否则,叔叔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不行,你说好陪我去湖边看花灯的!”程农农一把抓住年年的衣襟,不肯放过她:“又想说话不算话么?”
“我什么时候……?”
“那一起去吧……!”
容若的插话覆盖了年年的质疑,却换来程农农和林伯异口同声的反对。
“天气虽然冷但是没有风,我穿厚一点不会感冒的,农农,你就让我去吧。”见程农农依旧不为所动,容若不得不使出杀手锏,威逼利诱:“表哥,你带我去吧,我不会出卖你告诉姨妈的……”
程农农嘴角抽搐:“只有在这种时候,你才知道我是你哥啊!”
容若但笑,继续攻克林伯:“林伯你放心吧,我刚吃完药,身体状态特别好……从上次的美术课到现在,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出去晒过太阳了。”
“阿若,你现在出去也晒不到太阳……”林伯直观拒绝,但看着容若充满渴望的眼神,最终动容于男孩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于是,林伯把守在外间的女护士叫过来,指着年年,吩咐道:“陈护士,这个小姑娘的肚子饿了,麻烦你去楼下的餐厅拿一些蛋糕上来吧。”
陈护士狐疑地看着年年,见小姑娘一副可怜楚楚的委屈表情,信以为真,连忙应声而去。
“农农阿若,不行,叔叔真的会担心我……”年年纠结极了。
“咱们看一眼就走,不会耽误很长时间的。”程农农心中的得意澎湃起来,似乎挑战那女孩对顾宵良的依赖,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
容若在一旁咯咯地笑,任由林伯为自己套上厚厚的羽绒服,将他打扮成一个圆滚滚的包子。
一行四人乘直梯而下,来到了会所外围的植物园林。
由于是冬末春初,原本葱郁的花草树木大多枯黄败落,只剩光秃秃的枝干,坦率地表露着自己的本质。容若摘下防风镜,放眼望去,一切都有种另类的真实与美丽。
远处的淡水湖早已变成了流光溢彩的银河,一半是因为漫天的繁星倒映在了自己的心胸,一半是因为湖面上零散地分布着几只色彩斑斓的船形花灯。
三个孩子望湖兴叹,撒着欢儿,迫不及待地向着“银河”走去。
第29章 多拉魔盒
晚宴后台,公共休息室。
顾青然十指轻点化妆台,梦幻般沉浸在今夜的表演记忆里,假装听不见周遭的喧嚣,反复演练着《Summer》的指法,直到被一位工作人员礼貌地打断:
“小姑娘,这是我们小公子吩咐组委会预订的鲜花,感谢你今晚的精彩演奏。”
女孩睁开眼睛,看到了一束盛开的玫瑰,内附的卡片上是自己熟知的苍劲字迹:
谢谢!慕泽。
顾青然受宠若惊,接过玫瑰的双手难以遏制地颤抖:“慕泽?……送给我的!是真的吗?”
“是的。你钢琴弹得很棒啊!”工作人员笑眯眯地称赞,补充道:“今晚所有参与演出的小朋友,都有份收到阿泽小公子赠送的玫瑰哦!”
“所有的……都收到?!”顾青然喃喃自语,胸腔内熊熊燃烧的小火苗瞬间被熄灭。
她环顾四周,的确,即使是伴舞伴唱的小角色,手上也都捧着一束火红的花朵。然而,顾青然自觉地比较并下结论,唯有自己收到的这束玫瑰开得最馨香,最灿烂。
想到这里,顾青然礼貌地谢过工作人员,抱着玫瑰,离开了公共休息室。她辗转在几个私人的独立休息室之间,寻找班长的身影,想要亲口对他说一声谢谢。
终于,推开一扇虚掩的门,走进了主办方内部专用的VIP更衣室,顾青然听见套间深处,传出了慕泽的声音。
“对不起,奶奶……”
套间里还有其他人?!站在外面的顾青然愣住,她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偷听,却怎么也舍不得迈腿离开。
“不用跟我道歉,问问你自己的心,放弃梅纽因音乐学校,真的不后悔吗。”女声的主人,顾青然下午排练的时候见过,是慕泽的奶奶,慕容娣莲。
“你是我选中的最聪明、最努力的小孩,正因为如此,我承诺过,无论你为自己选择什么样的人生,我都会给最好的环境条件……”慕容娣莲继续强调。
“今天的选择,并不是我一时冲的决定,放弃小提琴,放弃音乐,我绝不后悔。”慕泽的决心,不曾动摇。
顾青然听到这里,内心的喜悦大过震惊,至少,传闻被粉碎,慕泽暂时没有离开京华、去国外深造的打算。
“奶奶,我想要继续留在您身边,用最好的成绩回报您的恩情,效力于慕氏,照顾好阿若。”慕泽言辞诚恳,甚至蕴含了小心翼翼的乞求,“即使,只是作为您……收养的孩子。”
“慕泽!”慕容娣莲沉声制止:“阿泽,我心里一直当你是最优秀的孙儿,所以才希望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管怎样,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是,类似‘收养的孩子’这种话,我不想再听到。”
慕泽肩膀耸动,他不是爱哭的小孩,直到努力压下眼中的泪光,才抬起头:“是,奶奶!……”
呆立在外间的顾青然,如同打开了魔盒的潘多拉,眼前一阵晕眩,脑中只反复盘旋着两个字:
收养。
慕泽……是慕氏的“老佛爷”收养的孙子么?怎么可能!……
顾青然万万没有想到,素日严谨冷清的班长,头顶着最耀眼的慕氏太子的光环,心里却背负着这样一个沉重不堪的秘密。而这个秘密,自己仅仅是听闻,就已经难受得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