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Maria的工作再琐碎繁忙、再无人问津，冷年年从来没有想过主动辞职这种事。
“赫先生，谢谢您和分公司高管对我的肯定。我也能理解厉经理对我的看法，但是一个多月后，我会拿到京大的毕业证，结束大四的实习。之后是否继续留在Maria，我需要再认真考虑一下……至少我会参考家人的意见。”
即使感到意外，赫晏之也没有明显表露。
“我尊重女士的选择，任何时候……但是现在，我们是否先把车子开回会所？”
他很体贴地补充解释：“半个小时后，我和慕氏的执行总监慕泽有个会谈，主要沟通今年Maria亚太区秋冬新品发布会的合作事宜。”
诶？在可能有离职计划的小职员面前，就这样直喇喇地把高层的工作行程和内容说出来，您是有多心大！
冷年年讪讪地再次发动车子。路上却还在想，依照过去的惯例，Maria每季的新品发布会都会在巴黎的卢浮宫举行，主流的合作媒体是国际版的《NOAH（诺亚）》杂志。
今年却选择和慕氏的《优悦》合作，难道秋冬季的新品发布会要在中国举行？在莲会所，还是鞍江畔著名的海景酒店？
一旦双方独立合作成功，将会成为Maria更深一步抢占亚洲市场的全新里程碑。
而近期同样正在Ailsa玫瑰庄园准备新品发布会的Y&D，未来会更加被动。
冷年年不知道顾宵良和安琪会如何应对。
车子停在会所大堂门口，两位西装革履的青年立即上前，将赫晏之迎出。“赫先生您好，我们慕总监已在清涟厅恭候您多时。”
“OK，请慕先生十分钟后进入我的总统套房。”
赫晏之并没有直接离去，他俯身对车窗里的冷年年笑道：“不要再猜测了，这次我们不仅会和慕氏合作，也会和你的长腿叔叔合作，就在Ailsa庄园。”
“玫瑰庄园？”
“对。”
“可是总部方面一点通知都没有……”
合作细节尚未谈定，当然不会有官宣。
赫晏之也没想到，看到她天人交战的纠结神情竟会如此不忍心，总觉得这样皱眉苦恼的表情，不应该出现在她美好的脸颊上。
如果他是长腿叔叔，更加不会让他的小茱蒂进入他人、尤其是竞品对手的领域，而乖乖留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很快就会官宣的，专心开车回家，不要再走神……”
赫晏之走进会所旋转门的背影，依旧非常绅士，非常优雅。
他没有带助手，也没有带随从。即使是一个人的谈判，却由内而外散发着强势与自信。
与冷年年印象里那个在下雨天的落地窗前，脆弱且失控的身影大相径庭。
如果多年前的赫晏之还是被DAME集团重重保护在温室里的孤独小王子。
如今的他已经非常笃定，花园里玫瑰万千，他想要的是哪一朵。
……
“顾氏第一季度没有对外公布财报，是因为旗下的静女花嫁和Y&D，在业绩表现和市场份额方面，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下滑。这个时候，DAME集团将Maria今年的新品发布会设在京华市举行，并继续深入与慕氏合作，的确非常明智。”
慕泽很清楚每个合作伙伴的谈判风格，面对这位神秘的DAME集团董事，开门见山一直都是最好的选择。
“但我困惑的是，这次发布会，赫先生为何坚持要与顾氏的Y&D联袂合作举办？毕竟我们目的一致，都想尽快从顾宵良手中剥离Y&D。如今选择和顾氏合作，只会扩大Y&D在国际市场的影响力，利于对方缓冲。”
赫晏之取出珍藏的红酒，盛满一只酒杯，放到慕泽面前，并不急着回答他。
尽管是从孤儿院里收养过来的孩子，慕容娣莲倒是将慕泽培养得很好。可惜这位到底年轻了几岁，又想早日邀功“老佛爷”，难免表现出几不可察的急躁。
“慕总监，我知道你想提前完成和慕容老夫人之间的Back Home协议，我本人也希望你因此尽快入主慕氏。但现在还不是正式进攻Y&D的时候。”
对方言辞中的协议名称，让慕泽有一丝不悦，“愿闻高见。”
“从顾氏的产业结构来看，Y&D、静女花嫁、Angela·Gu可谓三足鼎立，它们财务独立却能够相互辅成，即使Y&D资金流一时断裂，另外两个品牌足够支撑它回血，毕竟Y&D在中国的发展更早，渠道更广，品牌认知度更高，Maria也只能望其项背。”
所以，想让它真正实现Back Home，就必须三个品牌一起打掉……赫晏之没有把话说得过于直白。
慕泽不得不认同赫晏之的看法，也自觉有些急功近利：“的确，从顾宵良的个人情感上来看，他宁愿放弃静女花嫁和Angela·Gu，也不愿失去Y&D。”
“是的，在那之前，咄咄逼人只会打草惊蛇。”
赫晏之站在加有护栏的落地窗前，楼下正对的喷泉池水里水草丛生，三只被剪短翅膀的黑天鹅惬意地游来游去，只有在饲养员喂食的时候打破平静。
“可是顾宵良会同意借出Ailsa庄园，和我们合作吗？过去几年，即使我奶奶亲自发出合作邀约，都会被他拒绝。”
“今时不同往日。《NOAH》已经连续数年压缩了Y&D以及Angela·Gu在西方的合作范畴，欧美市场的收紧导致品牌综合数据下滑。顾宵良需要Maria和《优悦》来提升国际舆论热点。”
赫晏之没有饮酒的习惯，只朝他举起了水晶瓶里的苏打水，“所以，唇亡齿寒。我相信慕总监的能力，足够说服他。”
慕泽对赫晏之是叹服的。
“Back Home计划”这种在慕氏集团保密度A级、堪比正式财报的企划案，竟被赫晏之轻易获取，并在四年前就开始布局撒网……他应该庆幸眼前这个可怕的男人，是自己的战略伙伴，而不是竞争对手吧。
“我明白了，我会尽快落实和顾氏的洽谈。”慕泽饮尽甘醇的红酒。
在离开之前，他问道：“赫先生，关于本次合作或者其他，还有什么需要我们提供协助的吗？”
赫晏之认真想了想，他转身回到卧室，再出来的时候，手上捧着一本厚重的《圣经》。
圣经的的扉页上印着月亮和十字架拼接的图案，慕泽尚不知道这是Moon家族的家徽。
赫晏之从圣经里取出了一张泛黄的老照片，摆在慕泽面前。
“照片里的男人名叫慕子瑜，是慕容老夫人的长子，我想你对他并不陌生。毕竟三年前，你就着手私下调查过他们……现在，我想要知道，所有的调查结果。”
良好的教养让赫晏之补充道：“当然，你有权利保留一切。尽管我所已知的，可能会比你想象得更多。”
慕泽的手心沁出了纤细的汗。
那段被奶奶下令尘封的家族历史，马克一直在暗中调查。直到去年，调查涉及到英国的MOON家族的时候，因不知名的原因被迫中断。
看来中断的原因与这位DAME家族的赫晏之有极大关系。
有意思的是，法国的DAME家族成员，为何会插手英国的MOON家族事宜？其间的纽带难道仅仅因为恩雅是Maria的首席设计师吗？
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赫晏之不想知道，而没有他不能知道的事情吧。
慕泽晃了晃空掉的酒杯：“抱歉，96年的罗曼尼·康帝？我可能需要再来一杯。”
“当然，一个好故事要比一瓶美酒昂贵得多。”赫晏之再次为他斟满。
作为美酒的回报，慕泽不介意与眼前的合作伙伴分享“秘史”。尽管在他看来，那并不是一个浪漫温馨的家庭伦理剧。
毕竟他没有意识到，每一个故事，都有你认为的一面，我认为的一面，他认为的一面，以及它真实存在的一面。
好在赫晏之想要的，不过是一片拼图。总有一天，他会收集到最完整的那一张。
“慕容老夫人要求五年之内从顾氏收购夺回Y&D的高级协议，之所以被称为‘Back Home计划’，是因为Y&D这个品牌，本身就是由她的亲生长子——慕子瑜，最初创立的。”
……
“后来，尽管遭到母亲慕容娣莲的强烈反对，慕子瑜坚持和她的妻子结婚，并生活在城东鞍江畔的东华公寓。
她的妻子怀孕后，他们补拍了婚纱照。如你所见，照片里，慕子瑜身边依偎的这个孕妇，就是他的结发妻子，冷玉。
可惜二十一年前，除夕夜，冷玉在她的故乡夏庄，难产而死，胎死腹中。
同日，慕子瑜离开法国的乔治·蓬皮杜医院，结束对心脏病复发的妹妹慕子瑾的探望，却在巴黎机场偶然遭遇反华的种族主义者，暗枪，罹难。”
慕泽平静地对赫晏之转述这段往事。
三月后，妹妹慕子瑾再次心脏衰竭，病逝前，剖腹生出尚未足月的容若。
同年冬，慕容娣莲捐助国内十数家孤儿院，挑选，收养了五岁的慕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