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了这话,如何还待得住,立刻马不停蹄的往杭州赶,及至费了些周折终于见到亦笙,又听她这样一说,当下将前因后果一想,已明白了个大概,只觉得对眼前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很是心疼。
不过,或许上天也是公平的,虽然没有给她幸福无忧的家庭,却终是让她有沉沉父爱如山,现在又让她遇到了薄聿铮。
他虽没能亲自见到这个大人物,可是,单凭这齐剑钊带他来见亦笙之前,那样事无巨细的交代了一通,面对亦笙时又是如此恭敬有礼,他如何不知道,亦笙与薄聿铮之间必然交情匪浅,而自己今次能有机会进到戒备森严的陆军监狱去见女儿,也全托了她的福。
车子不一会儿便到了陆军监狱门外,那监狱长虽然万般不愿,却还是不得不亲自相迎,“齐秘书,宋婉华已经带到了会客室,你们现在便可以过去。
齐剑钊应了一声,那监狱长便将他们一路往会客室领,当真真切切见到宋婉华的时候,亦笙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她自然也曾亲身经历,可却无论如何想不到昔日那个如花一样的少女,短短几天时间,竟然已经骨瘦嶙峋憔悴如斯。
宋翰林老泪纵横,“婉华,孩子,你,你怎么被折磨成这个样子了!
宋婉华看上去皮包骨头瘦的,却一直强打起精神,此刻见了老父亲泪如雨下,不由得也掉了眼泪,“爸,爸,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从今往后,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罢!”
她又转过头去看亦笙,想起了那些狱警的话语,“人家盛亦笙是薄仲霆的未婚妻你可没这个好运,识相的话就快说,牟允恩现在在哪里?”
她笑笑,“小笙,真好,你没事了,我还害怕他们在骗我。薄聿铮是个好人,我一直忘不了巴黎的那一幕,他虽然和我们政见不同,但他能以大局为重,避免内战,只这一点,便足以说明他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就个人情谊来讲,我要祝你们幸福。”
她的话里,带上了些决绝的意味,却绝望,而豁达,她看着亦笙,又笑了笑,“小笙,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把你连累进来,现在终于好了,你没事了,我也可以了无牵挂的走了。”
亦笙心里又痛又怕,“婉华姐姐,你不要做傻事!”
而宋翰林更是心如刀割,涕泪纵横的开口道:“你这傻孩子,你,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存心要我的命是不是?”
宋婉华摇了摇头,“我不会去寻死的,那是懦夫所为,但我也不怕死,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为了理想,为了共产主义,我早就准备着了。
“别提你的那些个理想和主义了,把你害成这样还不够吗?”宋翰林急道,“婉华,只要你声明脱离你的那个什么组织,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爸爸就是散尽家产,拼了这条老命也是要设法把你救出来的!”
宋婉华慢慢的摇了摇头,目光中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爸爸,你不了解的,自从加入了共产党,我的人生才算是有了明确的方向,我们都是,我们拼搏,我们为了理想而奋斗,我从未感到我的人生有如此的充实....即便最终要我为了理想而死,我也并不后悔,我是永远都不会背叛党的,相反,我为自己是一名共产党员而感到骄傲!”
“你,你这个不孝女,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你妈妈,你可以为了你的什么主义理想去死,我们生你养你二十多年,难道就活该落得一场伤心吗?这些年我们对你的爱护,在你眼里难道就什么都不是吗?”
“爸爸,是我对不起你们,养育之恩婉华只有来世再报了。”宋婉华也流泪了,可是眼中的坚定却并没有因此而弭分毫。
无声的哭了好久,她慢慢擦干眼泪,面上缓缓地代储了一个微笑,带着诀别的气息,美得令人无法逼视,她看着宋翰林一字一句轻声却坚定开了口:“爸爸,从小你就最疼我,可是现在,我要请求你,请你把你的女儿愉快地献给国家、民主、献给革命吧!若为人子女者皆是念父母儿女之私情,中国革命又有何前途可言?爸爸,自幼你就教我要坚强勇敢,现在我做到了,也希望你能成全我,这样你对我的爱护,才是真正的爱护,你将会成全我,一个灵魂的解放!”
第十回
“少奶奶,少爷回来了!”有听差一路小跑着来到亦筝的房门外,笑嘻嘻地开口道,“这车子才刚刚开进大门呢,我就甘蔗来给少奶奶报个信儿了!”
亦筝心内惊喜莫名,一下子站了起来,“是吗?他怎么也不提前挂个电话回来,我这什么准备都没有。”
那听差笑着奉承,“少奶奶哪里还需要刻意准备什么,您穿什么都是顶好看的。”
亦筝摇头,“我不是说这个,也不知道厨房有没有备下慕桓吃的菜。”
她这么说着,也顾不上去理会那听差了,急急的便往楼下小跑而去,还是盛太太替她相中的陪嫁丫头巧玉,看着她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又从桌上的匣子里翻出张票子递给那听差,“笑我们小姐乐的,张哥,可真是谢谢您了!”
那听差的面色立刻阴转晴,满面堆笑地道:“哪里,哪里,都是应该的。”
巧玉笑了一笑,也不多说,当下带上门便下楼去寻亦筝了。
纪家富丽堂皇的客厅内,纪桓与亦筝在沙发上坐着,纪桓将一个红色丝绒盒子递了过去,“看看喜不喜欢。”
亦筝打开,是一条宝石项链,又是微笑又是埋怨,“我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你不要每次都在我身上花钱,我都戴不过来的。
纪桓笑笑,也不多说什么,见那听差又从行李当中取出一个礼盒,便向亦筝示意道:“这是给爸爸和妈妈的礼物,你什么时候过去顺道捎上吧。”
亦筝点头,听他提到了家里,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声开口道:“慕桓,我想跟你商量个事,不知道可不可以?”
“你说。”纪桓看着她。
他的这个太太,向来不会跟他提任何要求,算来,这恐怕是他们结婚以来的屈指可数的几次之一。
“我想接小笙过来我们家里住几天,可不可以?”
纪桓的手微微一顿,声音却很平静,“你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想做什么不必事事都跟我报备,只是为什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亦筝叹了口气,“小笙说要等伤养好了才回来,可我想着,她就这样和不相识的男人住到一块儿,虽然我相信他们没什么,如今也只是家里的人知道,但这对她的名胜总是不好的,这才想着接她到我们家里养伤的。”
他缓缓的转过头看她,“出了什么事,她怎么会受伤的?”
亦筝于是便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的对着丈夫说了出来,起先还不觉得有什么,到了后来,饶是她迟钝惯了,也能够察觉到身边丈夫的不对劲。
“慕桓,怎么了?”她看着他难看至极的脸色,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为什么不拍电报给我?”他没有回答她,只是淡淡问道,声音听来还算平静。
“妈妈说,你人在外面,不要让你分心了,况且这是盛家的家事,大哥他们会处理的.....”
她的话没说完,他已经狠狠一脚蹬向面前的茶几,他的发力太突然力道也极大,那茶几翻倒在地,上面的玻璃瓷器碎了一地,他送她的那条宝石项链也掉在了那一片狼藉的碎片当中。
他的声音听来也极冷,眼中也是她从未见过的阴霾森寒,“那他们是怎么处理的?就让她一身是伤连家都不敢回。
亦筝自嫁给纪桓起,或者说自从她认识他的那一天起,他便一直是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她从未见过这样阴鸷森冷的他,也从未见过他发这样大的火,有如此形于外的情绪。
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丈夫,被吓得眼泪直掉,连说话都说不利索了,“慕,慕桓,你,你不要,生气.....”
他看着她这个样子,停了几秒,终是闭了闭眼,伸手抹去眉宇间所有失控的痕迹,再睁开,重又是那个万事不惊于心的纪慕桓。
他伸手搂过亦筝,轻拍她的背,“对不起,我不是冲你发脾气,我只是生气你们把我当做外人。”
亦筝在他怀抱里小声啜泣,听见这一句,着急起来,“不是的,慕桓.....”
他的眉心栖着一抹疲倦,有些漫不经心的止住了她的话,“好了,我都知道,是我不好,你不要再想了。”
一直在旁边侍立着的巧玉,也是被纪桓突如其来的暴虐吓了个够呛,缩在一角,一动也不敢动弹。
现如今,眼见得他又缓和平静了下来,这才敢慢慢的走过来,低了头,悄无声息的收拾地上那些玻璃渣儿碎瓷片。
却没想到这才刚刚开始动手,便听得纪桓的声音响了起来-----
“让其他人来收拾罢,你带少奶奶上楼去梳洗一下,随便打点几样行李,我们即可便要去杭州。”
纪桓与亦筝婚后的第一次冲突,亦筝是并不知道的。
此刻,她正依靠在床头,静静的听看护给她念书。
那看护念完一段,看了下时间,放下书拿起了水杯和药片,“盛小姐,你该吃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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