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熠看着苏漾那张认真的小脸,突然觉得她之前说的,一个家里不适合有两个建筑师,还真是在理。
“看你想得到什么。”顾熠说:“主公众设施能便民,主外形美观更容易成就设计师。”
听了顾熠的回答,苏漾的表情倒是坦然:“我做的建筑不是奔着上新闻的,说实话,我也没有指望能成为一个城市的名片,至于名利,那就别提了。”
“噢?”顾熠想到之前和苏漾聊天是说的话:“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也有你的野心。”
苏漾终于将注意力从电脑完全转移到顾熠身上,她的表情安然而无害,放松了身体所有紧绷的弦,以很真诚地态度说:“我说的野心,不是想要成名,而是想要把我心中所想的东西,付诸现实。”和旁人解释她的建筑理念和坚持太辛苦,和顾熠却不会:“我想做融入自然和历史,取材当地,让当地人参与,同时让人能联想到古中国架构的设计。”
说完这些,她突然笑了笑,看着顾熠:“这也是野心吧?”
顾熠微微偏头,一只手懒懒地撑着,许久,他平静地说道:“这是很难的事,你要知道我们的国家在高速地城市化。为了解决那么多人的集体生活,规划和设计中都在寻求着这样的模式:监狱、医院、工厂、养鸡场、养猪场。把人以这样拥挤的方式凑在一起,会让身在其中的人有安全感,因为大家是有同伴的。”
顾熠说这些话时,表情也有些思虑:“现代主义建筑,很多都是以医院做母题的,窗明几净,阳光穿透,看上去很健康,也很醒目。这并没有什么不对,只是这样的建筑很难和自然真正的融合,却已经被人们接受和习惯。想要去撼动前人用了那么久,才让人们接受的现代主义建筑,一己之力,很难。”
“以前曹子峥和我说,巴黎是一个很成功的城市。19世纪中叶,巴黎有过一次大规模改造。道路比传统的宽,却不太宽,高度比以前高,却不太高。整个巴黎由成千上万个大花园组成。保留着他们独有的文化,也加入了一些新的东西。别人说巴黎是浪漫之都,一个城市酝酿出那么多唯美的故事。”苏漾说:“城市建设中,我们作为建筑师,应该找到人和大自然共存的方案。把自然种进人心,把人带进自然的怀抱。”
“我不喜欢现代的时髦,不过是盲目地跟着国外最新的潮流。”苏漾说:“一个国度失去了极具代表性的文化特色,那么,失去的,将会是扎根于文化的尊严。”
顾熠对她这一番言论极为震撼,不知不觉坐直了一些:“所以?”
“我听说你喜欢手表。我以前听过一个故事,很久以前,制表最厉害的是瑞士,机械表是他们发明的,那个时候瑞士表几乎垄断了手表的市场。后来日本有一个企业,叫做精工,他们发明了石英表,更准确,一块电池可以用很久,不用手工再去操作和调整。更重要的,是石英表的造价很便宜,所以很快风靡全球。当时很多瑞士的制表企业都倒闭了,只有个别品牌还坚持着,但是销量也大大降低。后来,这些品牌都被一个企业收购了,他们向全世界宣扬了一个概念,那就是机械表不是看时间的工具,而是一件艺术品,有着很大的文化收藏价值。”苏漾的表情很温和:“很神奇的是,这个企业后来通过旗下的各种品牌,真的成功让这个想法遍布了全世界。如今机械表的价格是石英表多倍,成为收藏夹们的宠儿。打了一场文化情怀的翻身仗。”
“我希望,属于我们中国的建筑文化,也能像机械表一样,重新回到人们的视线里。”
五年过去,苏漾的谈吐能力远超于以前,顾熠也曾见识到她与人谈判时不卑不亢的态度,举手投足还带着几分学院派的收敛。对大部分人,她掩藏着自己真正的想法,所以当她很放松地和顾熠说着自己关于建筑的一些蓝图时,顾熠觉得她的眉宇间,仿佛又恢复了少女的神情。
专注、美好、灵动。
顾熠侧头扫了她一眼,眸光微微一闪。
“苏漾。”他抿唇,唤着苏漾的名字,喉结滚动,低沉说着:“你要知道,这是比成名,更大的野心。”
她一个女人家,竟然企图想要改变世界。
“我有耐心。”苏漾笑:“建筑虽然是艺术品,但是毕竟不是油画、古董,时间久远便能让它更有价值。建筑是需要民众检验的,我觉得,我走的是一条正确的路。”
……
顾熠把苏漾拐到家里,原本是别有所图,可是这傻丫头,在得知自己仍有希望拿下设计权时,心思立刻就飞向了工作。不知不觉,两人就东城改建的项目,讨论出了很多全新的细节。她对此大为兴奋,熬着画出了很多新的想法。
凌晨三点多,顾熠洗完澡换完衣服,从衣柜里拿了衣服给苏漾,准备催她去洗澡,谁知到了桌前,她已经趴在电脑前睡着了。
她把整张脸都埋在手臂里,也不知道憋不憋,顾熠轻推了一下,她没有醒。
顾熠知道她近来很累,因为这个项目的设计,她已经加班了十几天了,他知道的通宵都有三四次,就是铁人也熬不住。
她坐在空调风口下面,顾熠看了一眼,收起了她的电脑,轻手轻脚扶住她的后背,勾住她的腿弯,将她从桌前抱了起来。
她一被顾熠抱起来,人就醒了,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她的声音小小的:“几点了?”
顾熠的表情温柔,轻声回答:“三点了,该睡觉了。”
“我的图……”苏漾半梦半醒还是关心着她的图。
顾熠无奈地笑了:“存了。”
“谢谢。”
顾熠把她放在床上,她几乎是秒睡。没什么仪态,也没什么戒心。
顾熠也躺上了床,将睡着的苏漾往怀里一搂,苏漾本能地扭了扭,抱住了顾熠,手脚并用,十分孩子气。
她在他面前总是展示着真实的她,有洒脱也有固执,有自信也有自卑,有理性也有感性。不管是怎么样的她,都一样深深走进顾熠的内心。
以前的顾熠把自己的生活规划得满满的,林铖钧说他是当和尚的命,当年他自己也这样觉得。如今想想,感谢这个女人的出现,竟然解救了本该当和尚的他。
顾熠一只手把住苏漾的后脑勺,按在自己颈窝里。
苏漾头发里那股淡淡的香气,有如一只无形的手,撩拨着他身体里已经复苏的欲望。
逐渐变热的身体,渐渐粗重的呼吸,和睡得黑甜的女人加在一起,只变成一个词——忍耐。
这漫漫长夜,真是难熬,顾熠想:早知道这样,还不如送她回家。
之后的几天,顾熠都很少能在事务所里见到苏漾,这倒让顾熠很意外。
这天,顾熠去苏漾办公室找她,她又不在,她的助理绘图师,一个刚毕业的新人很热情地说:“苏工去歌氏了。尚司已经接受了我们的方案,现在就歌氏还不肯接受,苏工说要亲自说服他们。”
顾熠听到这句,皱了皱眉,脑海中想到之前的事。
对于他私心带她去见了顾父,希望拿到万世一票的事,她没有特殊表示,甚至很倔强地说:“我不想走后门,我想靠我自己征服别人。”
再想想她最近的工作状态,突然觉得林铖钧说得在理,现在的苏漾确实独立得过了头,甚至都不知道还可以依赖他。
也许,他真的对她太过严厉了。
拿了车钥匙,径直去了停车场,他正好要去歌氏大楼附近办事。
拥堵一路,也晒了一路,终于进了歌氏大楼的停车场,停车场车位紧张,顾熠开了一大圈,车位没找到,倒是找到了他要找的女人。
——苏漾。
她背着她的大背包,那个包里有电脑有规划图纸,放在她身边,竟是和她上半身差不多长了。
她坐在一个停车场出入口的台阶旁边,也不知道她在那坐了多久。
停车场尾气重,又没有空调,在这样的天气像个异味很重的大蒸笼,苏漾的头发已经濡湿了,都很狼狈地贴在她额头、鬓角。
顾熠坐在车里,远远看了苏漾一眼,眉头紧锁。
拿出手机,拨通了苏漾的电话。没一会儿电话就接通了。
顾熠看见远处苏漾接电话的全过程,言简意赅地说:“你在哪儿?”
“啊……我等着和人谈事呢。”
她的声音轻描淡写,似乎没什么事的样子。
“吃了么?”顾熠问。
现在已经快下午一点了,她能热成那样,怕是在停车场很久了。
“刚吃过了。”
“你还要谈多久?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在歌氏,歌氏的人都很好的,负责人不在,让我先等等,我吹着人家的冷气,还喝了人家几杯咖啡。”苏漾用很欢快的声音说着这些,手上却用着不知什么的纸片在打着扇,以微微的风解着暑气。
苏漾不是第一次骗他,以往也有满嘴跑火车的时候,却没有一次让顾熠这样难受,胸口好像被人抓住了一样,呼吸都有些滞闷。
前两天,顾熠送苏漾回家,还开玩笑地问她:“听说你最近都在说服别人,亲自去搞定这些人,你觉得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