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苏漾在递交辞职信的时候,曾经以为他们会留住她。但是很遗憾,现实不是电影,项目方很欣然接受了她的离开,并且很市侩地和她谈到了第三阶段的设计图。
她和团队已经完成了最后一阶段的全部设计,110幅设计图。
项目负责人提出向苏漾买下设计图。
苏漾却什么都没有要。
这么多年学习和职场的生活,把她从一个任性固执的少女,变成一个更任性更固执的轻熟女。
顾熠和林铖钧说得对,她这脾气,也许真的不该在这个圈子里生存。
面对那个人市侩而急切的表情,苏漾从心眼里感到不屑。
她喝光了面前的白水,然后笑着拿起自己的包。
“你们就是倾家荡产,也买不起我的才华。”
这是苏漾潇洒转身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以极其倨傲的语气。
接手庆城森林以来,经历过那么多兴奋、憧憬,同时也有委屈、难过,曾抱着期待,也曾被打击,到这一刻,这一切终于结束。
她苏漾对得起自己,这就够了。庆城森林,终于在她心里画上了完满的句号。
苏漾提前从庆城回来,没有按照最初安排的时间。
她出现在Gamma的时候,顾熠刚开完一个项目会议,甲方还在他办公室没走。顾熠被突然提前回来得苏漾吓了一跳。但是碍于客户在,他还是专业地接待着客户。
苏漾不吵不闹,已然习惯了顾熠的忙碌,站在顾熠办公室的鱼缸前,和里面的金鱼互动,时不时扔些鱼食下去。等待着甲方客户和顾熠聊完。
许久许久,也许有一两个小时,甲方客户终于离开。
顾熠送别人到电梯间,等他走回办公室,办公室的门却被关上了,他心里咯噔一跳,以为苏漾是等久了,生气了。
他一推开门,眼前一道人影一晃,苏漾已经像八爪鱼一样跳到了他身上。
“我提前回来了,惊不惊喜?”
苏漾满脸的笑容,眼中清澈得如同很多年前,他在学校里遇见的她那样,满载着少女的单纯。
顾熠抱着苏漾,重重亲了一口。
“我以为你明天回,还请了假要去接你。”说着,轻咬着她的鼻尖:“小骗子。”
苏漾被他弄得有些痒,仰了仰脖子:“他们要花钱买我的设计图,我没要钱。”
听到她做了这个决定,顾熠竟然一点都不意外,只是宠溺地道:“败家娘儿们。”
“哈哈,我可惨了,先前设计的改建掉玻璃,这回又从庆城森林中途退出,别人怕是更不会找我做设计了。我还用积蓄给组里人发了设计费。”苏漾笑:“看来我得回家啃老了。”
顾熠挑眉,与她头靠着头,姿态亲昵。
“别啃老了,阿姨不容易。”顾熠的声音温柔得人心头微颤:“以后,啃我。”
苏漾的手圈着顾熠的脖子,笑嘻嘻地说:“这可是顾大建筑师说的,那小女子就不客气了。我这次回来,可能会啃一辈子,你做好准备。”
顾熠的瞳孔墨黑,目光灼灼看着她。
带着许多许多的情绪,许久,他轻动嘴角,缓缓说道:
“欢迎回来,我的小少女。”
……
庆城森林后来另外指派了一个庆城本地的建筑团队接手工程。
新上任的建筑师是一个年近四十的庆城建筑师,曾经在苏漾还在学院里做山水园林研究的时候,见过一面,对她的理念非常喜欢。
也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方法,总之,最后庆城森林沿用了苏漾的设计。
那位建筑师后来曾经试图通过曹子峥联系苏漾,希望苏漾能继续参与这个项目,但是庆城森林对苏漾来说,也有点“伤心森林”的意思,她不愿、也没时间再去接洽这个“遗憾”。
当然,当时苏漾已经有了更重要的事做——她的人生大事。
苏漾从心理上其实还没理解到“恋爱”和“婚姻”的区别。
从顾熠的女朋友,变成顾熠的妻子,这第一个转变,就是她和顾家人的关系。
顾家的大宅她也来过几次了,这次顾熠带她回来,意义却是全然不同,她不禁有些紧张。
本以为顾父会有些意见,还有顾夫人,与苏漾的关系也十分尴尬。但是很奇怪,这一顿饭竟然吃得极其和谐,顾父没有任何刁难和多余的问话,而是以一种很慈祥的姿态就接受了苏漾。这让苏漾倒是松了一口气。
晚上苏妈打电话来问苏漾情况,苏漾当着顾熠的面不好说什么,走出了房间,一个人站在没人的小阳台上和苏妈汇报情况。
一个电话打了四十几分钟,苏妈真是事无巨细全部问到了,只差没让苏漾把发生的一切写成报告。
好不容易挂断了电话,苏漾轻舒了一口气。
看着阳台外的风景,苏漾第一次不是以一个外人的视角,看着这房子的富丽堂皇,而是试着将这里看作她的家。
“这房子,都是泳羲设计的。”
苏漾身后突然冒出的人声,把苏漾吓了一跳。
她惊魂未定地抚摸着胸脯,半晌才稍微冷静下来:“顾伯伯,您出来了?”
顾父走进小阳台,站在与苏漾相对的另一个角落。表情平静,视线始终落在远处的天边。
“我曾经以为,顾熠也许不会结婚了。”顾父的声音带着几分沧桑和感慨:“他一直恨我,对家庭也没有信心。听说美国很多不婚主义,我当时以为,他应该是学会了那些。”
顾父慢慢转过视线,看向苏漾:“谢谢你接纳了我这个古怪的儿子,他从小到大都很不容易,是个缺爱的孩子。”
“缺爱?”苏漾不禁重复了一边顾伯伯的话。
顾父轻叹了一口气:“其实,顾熠的妈妈不是失踪了,而是去世了。”
“什么?”苏漾一直听顾熠说是失踪了,顾熠也因此一直恨着顾父。苏漾皱了皱眉:“如果去世了,为什么不和他说真话,明明就找到了下落,为什么不说真话?”
顾熠因此记恨了那许多年,那种感觉,该有多痛苦?
“顾熠的妈妈,是因为我而死。”顾父说起顾母,满眼愧疚:“当年因为顾熠的出生,生活有了压力,我成日跑工程,忽视了刚生完孩子的她。我是个粗人,根本不懂什么产后抑郁,那时候只觉得她像个疯子一样,每天和我吵架,觉得疲惫,更加不愿回家。”
“……后来她就开始变得极端,经常打骂顾熠,我每次回家,顾熠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她可能认为只有折磨顾熠,才能让我出现。有一次,她差点把顾熠掐死,我感觉到这样下去不行,就不敢再让她带顾熠,把她送去疗养治病。”顾父说起往事,神情复杂:“顾熠那时候很小,成日闹着要妈妈,我没办法,只好编造谎言,告诉他,妈妈有抑郁症,妈妈失踪了。”
“我一直以为他妈妈能治好病,回到家里。到时候就说,是人找回来了。可是后来……后来她抑郁症更严重了,在医院里自杀了。”顾父说起这过往,表情有些痛苦:“她走了以后,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顾熠这个消息。他一直在逼我去找他妈妈,我怎么告诉一个那么小的孩子,他妈妈去世了?他光是接受‘失踪’,就用了很久。”
听到这里,苏漾眼眶微红,心头酸涩:“您的一念之差,他几乎恨了半辈子。”
“最适合的机会错过了,之后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顾父轻抿嘴唇,看向面前的栏杆:“感谢你的出现,让他变了很多。”
“苏漾,请你一定要好好对他。”
……
时间渐晚,顾父催促苏漾去睡觉。
苏漾一步三回头,离开了小阳台。顾父还靠在栏杆上,孤独地站着,也不知道他在看哪里,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一段深藏多年的往事,也许也压了他许多年吧。
走回别墅里,苏漾心里还是觉得很震荡,正想着要不要把这些告诉顾熠,一转弯,就被背靠着墙,站在走廊上的顾熠,吓了一跳。
“你……”
“嘘——”顾熠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苏漾微微困惑,看着顾熠:“你是不是都听到了?”
顾熠什么都没有回答,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低着头看着苏漾:“回去睡觉了。”
说完,一只长长的手臂就搁在了苏漾的肩膀上。
“好重。”苏漾伸手想要推开顾熠。
顾熠也不顾苏漾反对,又把手搁了过来,不仅如此,他还把整个人都往苏漾身上靠过来。
“让我靠一靠。”他说。
苏漾不再挣扎,任他靠着,两人一起回了房……
那段过去,过去了,就成为秘密,在他们每个人的心里。
但是苏漾知道,那一夜之后,顾熠真正接受了他的父亲,那个和他脾气很像的男人。
八个月后,当初闹得沸沸扬扬的“儿童之家”事件,又掀起了波澜。
“儿童之家”得到善款后,进行了第二次修建,结果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网络上有人带节奏,揭露了“儿童之家”内部的腐败,在改建项目上完全不足的预算,以及善款收入和实际支出的巨大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