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那根薄薄的弦仿佛下一秒就会崩断。
我没有买手机,也不敢上网。
我怕会忍不住打给他,我怕知道他的消息。
我恨死了这样的自己,懦弱又无能。
我恨死了这样的处境。
连带着这座城市,这间屋子,和,目光所及的任何东西。
可是我还能怎么样呢?
除了等待之外,我还可以怎么样呢??
第二十一天。
今天是父母的忌日。
七年里,我第一次无法在这一天去墓地看他们。
他们一定会很担心我吧……
眼前又开始出现一大片一大片的红。
好多好多的血。
他们身上全部都是血,连他们的脸也被血液侵蚀地无法辨认。
一定很痛吧……那个时候……
爸爸,妈妈……
我也好痛啊……你们知道吗……
我好想你们,好想好想你们……你们,能听到吗……
孤零零地蜷缩在墙角。
好像又回到了七年前。
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有像七年前一样来救我。
或许我的运气,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全部花光。
心中的绝望,比当时要强烈百倍。
连空气都带着绝望的味道。
我绝望地想着他。
我绝望地爱着他。
眼睛好像已经无法辨识色彩了。
我所看到的,是无止尽的黑暗和深红。
地狱的黑,血液的红。
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我的世界只有这两种颜色。
我的整个身体已经被它们腐蚀,再也看不到一点光亮。
第二十九天。
草叶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树上的枝桠光秃伶仃。
天气越来越冷了。
屋里没有暖气,我冻得瑟瑟发抖。
好像怎么也不会再暖了。
我感觉不到血液的流动,似乎已经凝固了。
凝固成了寒冷的黑红色的冰体。
阳光照在身上,没有一点温暖。
连太阳都吝惜施舍我一丝温度。
就像是冷气不断吹来。
我拉上窗帘,将它隔绝在外。
第三十三天。
我发了高烧。
嗓子痛得像被刀凌迟,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这样也好……终于,没有那么冷了。
我在床上蜷成一团,忍受着痛苦和折磨。
生命仿佛在慢慢消逝。
我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是半睡半醒。
但是我终于看到了他。
他终于舍得出现在我梦中……
彼岸是一望无尽的火红的曼莎珠华,他就站在其中对我微笑。
可我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去到他所在的那边。
是了,我突然想起,曼莎珠华是徘徊于黄泉之路的花,夏天生叶,秋天开花,花叶永不相见,诅咒相爱的人生生世世无法在一起。
于是许了一个愿望。
只要能够再触碰到他。
我甘愿毫不犹豫地投身于地狱。
第27章 彼岸(2)
第四十天。
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天花板的吊灯晃得我眩晕。
耳边和脑里嗡嗡地鸣个不停,像是徘徊着数不清的蚊蝇。
胃里一阵恶心。
我跳下床,跑到卫生间里,开始呕吐起来。
没有吐出任何实质的东西,只有透明的胃酸。
站在盥洗台前洗手漱口,视线不经意上移,看到镜子时愣住。
乌黑的湿发黏在皮肤上,遮住了半边的额头和脸颊,两只眼睛空洞呆滞,脸色青白得像鬼一样。
这……真的是我吗……
镜子里面的人嘴角勾出一丝诡异的笑。
像是在嘲讽我。
拿起水杯,向着镜子狠狠掷去。
镜中的面孔瞬间变得四分五裂。
第四十六天。
我开始砸东西,任何触手可及的东西。
杯子、碗碟、台灯、遥控器……
我喜欢听它们破碎时的声响。
多么美妙的声音。
我变得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就像一个犯了毒瘾的病人。
我渴求、焦虑。
我暴躁、癫狂。
我拼命撕扯自己的头发,指甲深深陷进皮肉里。
如果可以,就将自己的身体撕碎。
将五脏六腑掏出来,将骨头折断,血液放空。
这样,才会安静下来吧。
我累了。
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瞳孔骤然放大,无法呼吸。
像被扼住了咽喉,夺取了氧气。
我磕磕绊绊,几乎是爬到了厨房。
拿起水果刀,毫不犹豫地在胳膊处用力划下。
被皮肤阻塞的,猩红的鲜血找到了出口,喷涌而出。
随之通畅的,还有气管处的淤堵。
窒息得到了缓解,身体垂落在地上,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
眼前是触目惊心的红,和白皙的皮肤,视觉冲击强烈。
我崩溃地笑了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腐败气息。
一只在黑暗泥潭里挣扎的虫蚁。
只能被污泥吞噬,同化,最后慢慢腐烂。
不能再在屋子里待下去了。
否则的话,我一定会死的。
第五十四天。
阳光晃目,在棕黑的咖啡里投下闪烁的光点。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搅拌着一杯蓝山咖啡。
这家咖啡厅临海而建,可以俯瞰优美的海景。
蓝色的大海,绿色的岛屿。
环境清爽安静,空气中有让人觉得惬意的浓香气味。
音响里正放着《Yesterdayoncemore》的钢琴曲。
咖啡厅的名字叫做“彼岸”。
是那种一对上眼,心里就莫名地有种强烈的震颤。
我走了许多的路,去了许多家咖啡厅,试了许多杯咖啡。
只有这家的口味是最接近的。
可惜也只是接近,无论怎么品尝,总是觉得少了一些东西。
说不出少了什么。
明明和我冲泡的味道一样。
可是,却还不是他口腔中,熟悉的味道。
我想了很久,才慢慢明白。
或许,每个人身上的味道都是独一无二的。
即使喝的是同一杯咖啡,气味也会有所区别。
可是……
我却只能以这种愚蠢的方式来接近他。
我却只能以这种幼稚的方式来想念他。
我却只能以这种可笑的方式,妄图来,自欺欺人。
第五十九天。
清晨,空气冷冽。
一群鸽子在教堂顶盘旋飞过。
我坐在喷泉池旁的长椅上,在手上呵一口热气,吸了吸冻红的鼻子。
密密麻麻的鸽子在广场的空地上,或是踱步,或是扑扇着翅膀低低飞起。
这个时间人还不多,只有少数晨跑的人,以及被大人们领着的几个小孩子,正小手捧着谷物喂着鸽子。
我也是最近才发现这里,离我所住的小区并不远,步行半个小时左右就能到。
之后,我几乎每天都来,有时可以坐上一整天。
我贪图这里足够热闹,可以借此分散注意力,身心也会暂时的得到放空。
一只鸽子向我走来,跃到了我的腿上。
我小心地伸手将它抱在怀里,轻轻顺着它蓝绿色的羽毛。
它乖乖地眯起眼睛享受。
我将自己打理地很好。
头发干净清爽,衣物整洁得体。
从外表看来,我是一个再合格不过的正常人。
在人前的时候,我的行为也恰当礼貌。
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正轨,仿佛我过着正常的生活。
可是只有自己知道,我的病情在不断恶化。
我仍旧失眠,就算睡着也会很快醒来。
我梦见各种光怪陆离的东西。
那些梦都是模糊的、破碎的,隐约有许多纷乱混杂的色彩影像交织,记不清具体的内容,只记得那种强烈的窒息感,像密布的荆棘一样紧紧缠绕着我。
我每天夜里都要无数次地从这些噩梦中挣扎、惊醒、再昏睡。
我的身体会突如其来地疼痛、震颤、抽搐,像是突然地被电击。
我会在深夜里打开窗户,从十八楼的高度往下望去。
风呼啸而来,吹起我的头发和衣服。
有种强烈的渴望。
就是再向前一步,然后跳下去。
从这样的高度摔下去,一定救不活吧。
这样的话,是不是就不再有痛苦?
这样的话,是不是就能得到解脱?
这种渴望越来越强烈,仅凭着最后的一丝理智来克制自己。
意识清醒,会吓出一身冷汗。
我不知道,更不敢去想,那根理智的弦究竟何时会崩断。
每天黎明,看着天空微光逐渐变亮。
一边庆幸,终于又捱过了一天。
一边煎熬,又要开始新的一天。
第六十二天。
乌云和太阳在拼命较量。
时而晦暗浓厚的云层包裹住太阳,天空阴郁沉沉。
时而太阳逃出它的禁锢,挣扎着洒下阳光。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已经不记得持续了多少次。
最终,太阳无力地跌落太平线下。
我仍旧坐在长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