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承义目视前方,沉默。
    “你说话啊?”
    高承义的舌微压着牙,不说话。
    “其实你跟我哥是朋友?对吧,不然你为什么会答应他不说呢?你跟他是不是一起登山的?”
    无数声音苍蝇似的捆住他,无从挣脱,醋意乱心。早晚都要说的。他根本避无可避。情绪重重冲破闸门。
    “他的遗书。”
    车里一默。
    师夏轻轻重复一遍:“遗书。”
    高承义没回答,师夏用力地呼吸。她张口想说话,想说的太多,反而一个字吐不出。
    她脑子是乱的。
    他在登顶前写遗书,正常。为什么高承义会拿着他的遗书?他现在到底怎么了?他在遗书上写了什么。
    她的手揪紧自己的领口,气管收窄,不停深呼吸。
    高承义本来在看前方路况,听见她的呼吸声紊乱,立刻转头:“怎么了?”她摆手,指指前面。她一边使劲抽气,一边翻包里的万托林。
    她放到嘴边,猛吸几口。
    “发作了?”
    正在马路左侧,又是大堵车,根本没有办法停车。高承义一边看前面一边单手握方向盘,腾出右手去拍她的背。
    师夏打开窗户,把头伸出去。小雨溅到脸上,打湿头发,幸好风卷来清爽的空气,一冲入肺部,她稍微舒服一些。
    “没事。”
    这时,黯蓝天还没黑透,几团深云挤在广阔的霞光边缘。正是上下班高峰期,车龙是一个拧不紧的水龙头,一会动一会停。
    她平静下来,翻出纸巾擦了下脸。
    高承义刚准备收回手,就被师夏抓住手肘。
    “我哥是不是死了?”
    高承义收回手,手指不断敲着方向盘,沉默一两秒:“要不关下窗吧。”
    师夏把车窗升起,转头继续逼问他:“你说啊。”她强压着焦躁,身体靠近他:“我没事啊,就是刚才呛了一下,跟那个没关系。”
    高承义把纸巾递给她:“擦下脸,都是水。”
    师夏揉皱纸巾,不自觉提高声音:“高承义,到底遗书上写什么了?”
    高承义嘘一声,伸手抚摸她的头发:“冷静点。”
    “我很冷静。”师夏掐得纸巾不成型,牙齿在下唇磕出一道痕:“假如是你爸妈失踪,旁边有人知道他的下落,你能忍住不问吗!我哥是不是死了?”
    高承义:“这里堵车,要是哮喘发作,你会很危险。”
    师夏说:“不会的,我保证。”
    但是,接下来的时间,无论师夏怎么说,高承义一个字都不肯说。
    等他送师夏回到纹身店附近,解了车锁,俯身过去替她解安全带,顺势推开车门:“回去休息。”
    “我不回去,你快点告诉我。”
    “再等两天。”
    “我等不了!”师夏抱住他的手臂,不肯下车:“你别折磨我,我有心理准备。真的,都那么久了……”
    她像一个闭着眼睛上刑场的人,一点风吹草动也让她发抖,不知道什么时候刀子会落下,砍断她的脖子。
    高承义看着她。
    他有一刻憎恨自己,恨不能一切重头来过。那么,从哪里重来。是今年八月八号,他要看着她哮喘发作,不抱她去医院?是火灾以后,他不亲眼见见她?还是在她痛哭的时候,他不踏出那一步。他找不到一个准确的时刻,还是根本就该从升旗台那一瞥开始……
    如果他当时能管住自己的眼睛,往后能管住自己的心,他今天或许不必答这一道问题。
    谎言是花团锦簇的地狱,真话是荒草丛生的安宁。
    这世上,除却真诚,别无坦途。
    “他的遗书写了三个字。”他的喉咙动了动:“照顾她。”
 第43章 罗生门12
    第四十三章
    师夏的嘴巴微张了一下, 又合上,然后剧烈地颤抖。
    “那他……”
    “他死了。”
    师夏想象过一万次, 师执万一回不来, 她会是什么反应。她可能会痛哭失声,可能会悲痛欲绝, 可能会……
    但事实上, 她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被一种巨大的茫然包裹着。失重一样的状态, 她甚至没有眼泪,没有情绪,无法思考。
    师夏哦了一声,起身出门时狠狠撞到车门。那声响挺大, 她好像无知无觉一样, 揉着头, 连叫都没叫。
    “我回去了。”
    高承义解开安全带,绕过去抓住她的手腕:“你没事吧?”他的手按了下她的头:“疼不疼?”
    师夏说:“不疼, 你去忙吧。”她挪开他的手,走两步又折回:“忘了拿包。”
    高承义去拿包给她, 叮嘱说:“你在这里等我, 我停了车就来。”
    师夏说:“我没事,就是突然有点困了。”
    高承义见她浑浑噩噩的, 不肯放她一个人。停好车,见师夏站在那边发呆,也没什么特别伤心的表现, 他反而更担心。
    师夏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走到楼上,坐在沙发上。高承义跟在她后面:“怎么开灯?”
    她脱了鞋,躺在沙发上,没回答。高承义找了下,很快找到开关,开灯。
    一地光明。
    高承义走过去,放下车钥匙:“别在这里睡,回房间吧?”
    师夏不说话,他就卷了袖子,把她整个人抱起。“先换衣服吧。”高承义帮她拿出一套睡衣,她去浴室换掉,就自己爬到床上卷被子。
    师夏:“你先回去吧,我想睡一会。”
    他拉来椅子,伸手按亮床头灯:“睡吧,我陪着你。”昏黄灯光绕了一地。
    师夏捏了下被角:“你不是要工作吗?”
    他伸手揉了下她的头发:“没问题的。”
    师夏嗯一声就闭上眼。
    过了一会,师夏的呼吸声变得均匀。梳妆台上的梳子缠着一两根头发,解不开。他把那两根头发拿出来,丢进外面的垃圾桶。再看两眼,他起身,把梳妆台的瓶瓶罐罐以及各种杂物拿出,从高到低摆放整齐,确保它们在一条直线上。
    高承义去洗手,在外面给台长回了电话,顺便请假。等他回房间再去看师夏,她仍然闭着眼,但是脸颊有点湿润。他靠在床上,抽纸巾,帮她的眼泪擦掉。
    他注视着她,拇指轻蹭着她的脸颊。
    师夏的眼角仍然在不停地渗泪,高承义就去抽纸巾,把它们一点点擦掉。
    第二天早上,师夏睁开眼,见高承义靠在床边,手肘撑着桌,扶着额头,似乎是在闭目养神。她看他一会,才出声:“高承义?”
    高承义其实根本没怎么睡着,一听到她喊,就睁开眼睛。他浑身都是坐了一整晚的疲惫和酸痛,见师夏醒了,便转头去看床头的小闹钟。
    七点。
    师夏拉了下他的衣服,衬衣有点发皱:“你就这么坐了一晚啊?”
    高承义回头看她:“饿了吗?”
    “不饿。”师夏起身,揉着头:“就是头有点痛。”她刚准备穿拖鞋,看见地上全是纸巾:“哇,怎么这么多纸巾?”
    高承义不知道怎么解释,去拿扫把扫进垃圾桶:“起来吧,洗澡吃早餐。”
    刚洗漱好,两人下楼去附近吃早餐。师夏走得慢,低头想事情,好几次走错。高承义拉住她的肘弯:“这边。”
    师夏哦一声,然后高承义的手往下滑,扣住她的手:“怎么不说话?”
    师夏感觉到他的手指力度,略微有了点反应,猛一抬头:“对了,为什么你今天不用上班?”
    高承义见她一惊一乍,但稍微有了一些活力,心情也随之松了些:“当然要啊。”
    “那还陪我吃早餐。”
    “没事,我年假很多。”
    师夏有点意外。高承义是标准的工作狂。让一个工作狂放下工作,等于让吃货不吃饭,女生删淘宝,粉丝不追星。
    没等她说话,高承义又俯身在她耳边说:“所以你今天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偏头:“真的?”
    高承义笑着看她。
    “让你跳河,跳不跳?”
    “那可能要回去换一件泳裤。”
    两人说着话,走进附近一家粥店。师夏今天话少,情绪低落,不知道在想什么。高承义尽管话少,尝试找一些有趣的事情逗她开心,但是效果也不明显。
    “对了,今天有个男的加我微信。”
    师夏听得懵懵懂懂,高承义把手机拿出来:“他说他喜欢我的头发。”
    师夏这才想起昨天抽烟室的事,装傻:“还有这种事!那你通过了吗?你连个头像都没有,他看不出你是个男的?”
    “很明显没有。”高承义把微信打开:“他说他喜欢我的嘴唇。”
    师夏低头喝粥,肩膀抽动:“你的嘴唇是很性感。”
    高承义的手肘压着她的手:“他说,他喜欢给我点烟。”
    师夏装傻:“啊,抽烟不好,不好,我都戒了。”
    高承义微眯眼,手指轻轻刮她耳朵:“还说昨天没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