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过:“别把我想得那么好,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但她感觉到的,全是他的光明。他似乎把他的自我藏得很深,藏在精英们共同的冷酷面具底下。这有点像套娃,撕开一层,底下还有一层。她不知道最底下的是什么。
她只得安慰自己,这是因为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短,慢慢来。
“还记得么,第一次纹身,你说你不是好人……”师夏戴着蓝色手套,笑着在他脸上碰了一下:“我就给你贴了个好人标签。”
她以为高承义会笑,但他没笑,只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手。
“你今天怎么了?”师夏放下刺青枪,拉过椅子坐下:“我总觉得你有心事。”
高承义忽然说:“如果我真的不是呢?”
师夏拿枪晃了下,“你敢劈腿?”
高承义说:“不是说这个。”他想到了什么,“你之前问我,有没有什么故事要讲。”
师夏想起他当时什么都不肯讲,她还嫌他小气。“那你现在愿意讲了吗?”
高承义一直看着她,伸手拿开她的纹身枪,覆盖住她的手背。
“你要听?”
她接触到他的眼神,总觉得那是丛林,不知藏着的是猛兽,还是驯鹿。她有一点恐惧,又觉得刺激。
她从不是一个回避的人,很快点头:“要。”
高承义去倒了两杯水过来,似乎是要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情。“前几年我在尼泊尔,认识一个俱乐部领队,想走一些探险类型的线路。当时主要是想拍点照片,因为……”他看了师夏一眼,咳了声:“看照片么?”
被他这一看,师夏有了一种突如其来的直觉,好像他是为了她才去涉险,去拍那些人迹罕至的风景,拍下她可能一辈子都看不到的风光。
她这么一走神,高承义又说:“算了,手机拍得少,质量也不怎么样。算了,我还是拿电脑的给你看……”
“别啊,我要看!”
“真的一般。”
说是这么说,高承义还是从手机里调出来,拿给她。她在高承义的脸上读出略微不自在的表情,他手指也冷。
高承义咳嗽,靠回椅子上:“没拍好。”
她拿在手里看了一眼,又看他。
“这叫没拍好……”
一座座连绵墨蓝透白的雪山之上,星尘洒满整个夜空。划过下一张,那一条银光璀璨的星河越发清晰,一望无际的旷野,只有一个黯淡的淡黄帐篷。
师夏的脑子里冒出一个词,无人之境。
与水泥钢筋塑造的都市森林不一样,极端又险峻。这是人类所能触碰到的最极致的美。
作者有话要说: 为爱走天涯
第32章 罗生门
第三十二章
“这山没什么名气, 拍出来倒挺好看的……”高承义低笑:“看不出来吧,这帐篷是摆拍的。”
师夏嘀咕:“你就不能憋着不说吗?本来还挺浪漫的。”
高承义起身去拿水喝:“现实没那么完美。”
“为什么不住帐篷啊,太可惜了。”
高承义回头对她说:“这是第一次徒步拍的, 走的是经典线路。起初是想住的,后来身体受不了。那时每天最少徒步七八个小时,又接连下雨, 鞋子泡着水。一见了旅馆就想进去,因为旅馆里能洗个热水澡。”
不可能不累,鞋子走废了好几双, 但那是身体上的疲惫,精神上极度亢奋。他依稀记得那时候的心情,一步步走近雪山, 巍峨壮阔,好像看到了末日来临,世界尽头。他在巨大的雪山前停下脚步, 满脑子却是某个红色背影。
那天, 他知道了珠穆在藏语的意思,女神。
这话他没说,只能靠在纹身床边上喝水,尽力平复自己激荡的心情。
“还有旅馆啊?”
“嗯, 你往后翻, 挺温馨的田园风格。”
师夏翻了几页,感叹着,翻到一张照片时, 手指顿住,把照片放大:“这谁啊。”那应该是个女孩子的背影,站在一片泥石流区往上爬。她穿着羽绒服,手臂高抬比了一个“V”字。
高承义过来看一眼:“姚小宁。”
师夏哦一声,心里酸:“她也去了啊。”
“嗯。”高承义看她表情,食指在她下巴挑了下:“吃醋?”
“有点。”师夏承认自己嫉妒了。不只是嫉妒她和高承义这一层关系,更多是嫉妒她自由自在,想登山就登山的幸福。
高承义正想说两句话安抚她,就见师夏已经继续翻照片,若无其事说:“不过,你现在是我的。”
还真是大权在握。
高承义笑了,看她一会。师夏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看我干嘛。”
高承义没接话,把杯子放到一边的台子上,仍靠在纹身床上:“好像还没说故事。”
师夏把相册又往后翻几页,到底还是对他的故事更感兴趣,便放下手机,催促他快说。
高承义坐在纹身床上:“过来说。”
师夏看他一眼,他挑了下眉,拍了下自己的腿,示意她坐他腿上。
师夏笑了一下,猛一下就朝他扑去。他一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抱着她整个人往后倒,床发出吱一声。师夏笑得不行,下巴戳着他的胸膛:“嗯,你说。”
他绷着脸说了句很不安全,又忍不住笑:“起来说。”他把她转过去,从后面搂住她:“就是跟姚小宁去的这一次,差点回不来。”
那次距离第一次徒步已经过去两年。他一直在做相关体能训练,对高海拔也很适应。碰巧认识一个领队,也想去试试走一些高端扎营线路。
尽管选的是三月份出发,仍有暴雨、山洪和泥石流之类的潜在隐患。都说高承义是个智能人工天气预报仪,又有经验丰富的领队,十几个人都比较放心。他们从拉萨去尼泊尔,走了陆路,看似比较安全的一段,就出事了。
起初是拼车,在路上颠簸接近二十个小时,开始步行。经过前方修路的牌子的时候,大家都有一点担心,地上也不好走,行李箱都要用抬的。人人都身体疲惫,但仍然斗志高昂,甚至还抽一点力气拍照纪念。
高承义那时候一直在关注天气,知道暴雨将至。沿途看见到处是碎石山泥,甚至还有人丢下的行李箱。走了二三十公里,终于跨越泥石流区,大家都濒临崩溃边缘,碰到一辆吉普车,一边的车门松松垮垮,用一根蓝带子扎着,一碰就咣咣响。
“安全吗?”
人人都怕,但他们走不动了。
“上车吗?”
“上吧。”
就这么决定,跟司机商量好价钱,人均收了三十块钱人民币,上车。一路上全是悬崖峭壁,沿途没护栏,人人都胆战心惊,最可怕的是那司机不停在打瞌睡。
高承义回忆到这里,就顿住了。
师夏说:“然后呢?”
“拐弯时用力过猛,那人坐在车门边上,一时没抓住,连人带半截车门,直接甩出去了。”高承义的手指变得冰冷,一遍遍抚摸师夏的手臂。
师夏倒抽着气,“然后呢。”
“我在他边上。”
“你没拉他?”
“拉了。”高承义说:“我们两个人一起掉下去了。”
师夏忍不住要回头去看他,见他显得过分冷静,像在说别人的故事:“真事?这也太……”
高承义笑了一声:“你就当故事听。”
“后来呢?”
“双脚空了,脑子也空了,就感觉背部火烧一样痛。就跟电视剧演的一样,我就一直抓着他,另一只手也很难抓到什么大石头,手都抓出血了,也就是一点缓冲。最后落地的时候,我挡住他,然后我手臂先着地,摔在地上半天没缓过来。”
师夏听得惊心动魄,觉得他简直是个英雄。“然后其他人回去找你们了?”
高承义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师夏推了推他:“怎么不说了?”
高承义又笑着摇头:“现实有点残酷。”他在她的红发上吻了下,像是要汲取力量:“你确定要听吗?”
师夏想到某个可能的答案,心疼得要命:“他们不会是……”
高承义看穿她在想什么,笑说:“如果他们没来,我还能坐这?我当时伤得挺严重的,身上也没什么东西,周围连个人都没有。”
“那怎么……”
“那人伤得轻,他把我身上所有的食物和钱都拿走了,他自己找路回去。”
师夏一听,暴怒得要站起来:“怎么会有这种人啊!你后来还有见过他吗?”
高承义伸手把她抱回来:“没怎么见,我想他要是有一点良心,也会长久地失眠吧。”他继续往下说:“后来他们走到某个地方换车,然后两三个体能好的队员拿了东西回来找我们。我伤得很重,是他们轮流把我背回来的。”
师夏仍然惦记着那个人渣,追问道:“那个人呢?”
“他在半路遇到了另一队人的车,我们过了尼泊尔边境后,按原计划要途径一个旅馆的。他过来拿回自己的行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