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语气不卑不亢,冷知信听在耳中字字如针,耳膜似被戳破般的疼痛从耳朵绵延致心脏。
冷臣良扯扯自己的唐装衣襟,“好的,现在就跟你们走。”
冷知信看着父亲一步步走过自己身旁,再看着他一步步走向宋元,冷臣良穿着千层底的布鞋,脚步很轻却也沉稳,冷知信听着这样的脚步觉得极其别扭。
看着父亲空垂下折双手,冷知信吞吞喉,“爸爸!”
冷臣良缓缓转身,“知信,我想再嘱咐你件事!”
冷知信如鲠在喉,他无力发声,只能点头。
“以阳阳现在的状态,她自己很难长久支付阴家的各种开销,人得善良点,不管你们将来怎么样,你和她也是从小长到大的朋友。家里这么大的房子闲着,把她接过来,这边有人照料她,让她把家里的阿姨、保姆都辞了,节省支出。”
冷知信听着父亲这样的话,更觉得心中苦涩,他轻点头,“好。我知道了!”
看父亲再转身走时,冷知信想提醒说爸爸手杖没拿,他意识到因为没有那手杖的敲击声,才觉得听爸爸走路声别扭。然而,看他这样稳稳的走向门口,冷知信又觉得自己的提醒没必要。
偌大个楼里,静得只有冷臣良轻飘飘的脚步声和冷知信身后那口旧式挂钟滴答声,冷知信都不知道,这口旧钟是什么时被从旧物仓库请出来,安置在这的。
冷知信看着父亲淡然的背影,觉得他脚下踩的不是千层底,而是他多年苦心经营塑造的颜面,踩踏在他曾经德高望重的尊严上,爸爸不舍得更不忍心用力,他希望那点颜面即便落地了,也不破碎。而那旧钟不知疲倦的秒针,在提醒他,往日流走,不复存在。
☆、第一百三十一章 始作俑者
见父亲走到门口,冷知信低下头不忍直视,有一万个“对不起”在心底游荡,他却没吐出半个字。
宋元侧身看着冷臣良走出他几米外,低声对陈科说,“你先带董事长上车。”
陈科颔首与宋元默契对视一下,随着冷臣良走出门。
宋元看看笔直伫立的冷知信,他还是强作坦然镇定,宋元跨步上前,“谢谢你!”
冷知信轻摇摇头,门外父亲的背影已经消失,“怎样做人、做事,都是爸爸教我的!”
“下月秦暖父母的祭日,她会去坟前祭拜,我这是最大限度的透给你消息。”宋元脸靠近冷知信,低声说完,也紧追着陈科的脚步往外走,冷知信看着瞬间人都离开的门口,“对不起!”
即便,这声苍白无力的道歉没人可以听得到,他还是喃喃自语般吐出口。如父亲所说,人不能犯错,他做错了,就该为自己的错误买单,法律永远不该形同虚设。
半小时后,冷臣良坐在审讯室看看宋元和陈科,又静默注视宋元放自己面前的水杯,“开始吧,年轻人!你们找到那些野生中华鲟了?”
宋元能预料到冷臣良的镇定,但是他没想到冷臣良会如此坦然直接。
宋元翻看着冷知信送他的资料,“冷董,据我们掌握的证据材料,你涉嫌私自捕养、贩卖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野生中华鲟。”
冷臣良镇定的点头,“确实是这样,这件事的主要责任人是我!一系列事情都因此而起,大家都错得太离谱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都葬送在这场荒谬的实验之中!”
宋元看着冷臣良的从容,更是诧异,他的态度无异于自首!“你们和美国这家研究所的协议,合同期限是十五年,又自动续约十年,在这二十五年间,你们贩卖了多少条野生中华鲟?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想您总不会只为点蝇头小利!”
冷臣良眉心皱纹加深,花白的眉峰微动,“合同存续二十五间,我后五年是不做为的。二十年里,通过自然引渡方式引导中华鲟游往美国的密歇根州,让研究研所里的人去研究培养,足有上百条了。”
“研究?”宋元看着冷臣良的坦然的平静,这个回答他有不解,“二十多年,你触犯法律,据我们了解引导中华鲟溯游最初也是劳民伤财,只为研究怎么可能!”
“我本意是想研究促进濒危灭绝的野生中华鲟繁殖,但都以失败告终。人违背不了自然规律,它们无论游到哪,都有个响亮的名字---中华鲟,它们最终产卵都没离开金沙江。”
“说得像是为公益!”宋元语气中有几分玩味,“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野生动物保护法》,您的研究是犯法的。”
冷臣良无奈的晃头,“利益驱使,让人忘了初心!我当初是想人为的去拯救世上仅存的600多条濒危野生中华鲟,而津河的水域不适合中华鲟生长,申请挂牌的养殖基地没获批,而阴天野从中发现了商机,那时司奇兵年轻气盛,在阴天野的唆使下他撞死了第一个发现我建秘密养殖基地的人。”
“秦山?”送宋元已然想明白这其中所有的联系,“秦山死于蓄意制造的交通肇事,你是知情的!”
冷臣良眉心皱纹再度加深,“我知情却没去阻止,事后更加令人痛心,那场交通肇事中司奇兵为了逼我闭嘴居然带着知信,还连秦山怀孕的妻子一同撞了!”
宋元的手下意识攥紧了,“你的默认,造成了秦家的悲剧,带着血腥的研究演变成贩卖中华鲟的巨额经济收益,第一桶黑金让你们的普通宾馆慢慢扩大成五星级酒店!而那一小部分很争气存活下来的中华鲟,却游回中国产子了!”
冷臣良摇摇头,“始作俑者是我!当我在美国彻底切断阴天野和司奇兵的利益链时,他们就开始了疯狂的鬼神报复!确切的说,司奇兵是被阴天野挑拨出的怨恨,司奇兵貌似和善下手却狠毒,怨恨深重又不爱财让他无所顾及。”
宋元也拧起眉头,“而他们大肆制造舆论,无非是把所有人的视线转移到大运河上,让警方发现你池塘里仅存那10几条中华鲟。依照我手里的资料,这里面没有任何一点信息显现出司奇兵或是阴天野参与贩卖中华鲟,都是你的个人行为。”
冷臣良平静看着宋元桌上的档案袋,“可以想象得到,阴天野害死那个孩子,逼我回国,就是布好局等我自投罗网。”
宋元听完冷臣良的话,“您明知是局,还要回来力挽狂澜,也算难得。”
冷臣良看着宋元慈祥地微笑着,“年轻人很会讲话!不是力挽狂澜,只是弥补过错,治乱止乱罢了。至少我回国,没再有孩子被害。可惜,奇兵太感情用事,若是他最初肯听我的话,配合我把所有事情压下来,大家完全可以好好经营酒店,相安无事。人心不足蛇吞象!”
宋元面对这样与自己闲聊般的冷臣良,皱皱鼻子,竟然忘了接下来想问什么。
“佛教讲究因果报应,我一步错,就满盘皆输!什么金钱地位、公众颜面,都如泡影;阴天野机关算尽,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空;奇兵手上沾满秦家人的血,到底赔上自己还不到五岁的儿子。多行不义必自毙!”
冷臣良依旧和颜悦色,“人的心里都有一杆秤,知信的秤砣还没偏,我很欣慰。”
“您知道,是他举报的您?”
“知子莫若父!别说知信,奇兵十几岁就在我身边,他我都是了如指掌。”
宋元看着面前这个睿智如哲人般的长者,“我还有个事不明白,以您的阅历和眼光,怎么能让吴秀芬这样的人呆在身边?”
“她的生存之道是狭隘些,但她却是给甜头就做事的人,执行力在现今社会也是非常重要的。再说,她私下帮阴阳阳进冷家,这不违背我的观念。”
宋元攥攥手,“所以,您默认她撮合阴阳阳和冷知信,但您的默认差点再次害了秦暖!”
☆、第一百三十二章 我来道歉
冷臣良微皱眉看着宋元,“孩子我若不默认,我儿子真错娶秦暖,真相揭开那天他们将如何面对这场婚姻!孩子天生是父母的债主,儿子可以送父亲上法庭,父亲却见不得儿子家庭不幸福!”
宋元听冷臣良对自己的称呼,再品味他的话,心底有系列言之不明感慨,舐犊情深、英雄末路、深感理解、对秦暖不公平……,总之那些感受他用语言表达不明白,他看看手腕上的表,“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冷臣良缓缓起身,“替我给知信带句话,他做得很好,我不需要律师出面。”
宋元和陈科不约而同站起来,宋元微欠欠身,他第一次对自己审讯的嫌疑人肃然起敬,“若没有其他想说的,今天就到这里吧。那先带您下去休息!”
送走冷臣良,宋元站在吸烟室里,拿着烟却迟迟没往唇边递,他在回味刚刚这场聊天一样的审讯,最无辜的是秦暖,冷知信再去见秦暖,秦暖又怎能原谅?
……
20天后,河源村村口,早7:00冷知信的车就停在这。他深眸不错神地凝视着车窗外那片小树林,期待着那个倩影出现,却又害怕她的出现。
时至9:00,冷知信才在阳光斑驳的树影中看到个人影,冷知信的心狂跳起来。他下车定睛细看,树木荒草交错的空隙里,几个土丘前真的出现一人,黑体恤、黑铅笔裤,长发松散地束在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