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微微勾起唇角:
“你不觉得这不同寻常?”
“有点。”
路德维希垂下眼睛。
比起在繁重的历史中找到真相,她更希望卢浮宫的鬼魂只是人的把戏:
“但会不会只是因为法国的外交手段?”
“哦,维希,法国是战败国,战败国没有‘外交手段’。”
夏洛克低沉的语气,在空旷的卢浮宫广场上回荡:
“比起这个,我更相信他们建造了一条隧道或密室,把那些因珍贵而不能见天日的珍宝藏了起来……找不到,自然就拿不走。”
——卢浮宫真的有一条隧道,不为人知。
那么,隧道里,说不定就躺着一具木乃伊。
天亮之前最后的晚风挟着凉意拂过。
想起电影里的苏菲-玛索从施工坍塌的墙壁里走进卢浮宫的道路,路德维希紧了紧抱着的手臂,沉默地站在夏洛克身后,没有再说话。
……
距离黎明还有一个多小时,卢浮宫在深黑色的布景板下,整个弯曲成一个巨大的u,合抱粗的门柱肃穆地矗立着,带着一种历史的威严感。
——威严个毛线,不就是法国的老国王们寻欢作乐的地方么?
阴森森才是真的。
离卢浮宫越近,就越觉得,总有一天,她逃避了那么多年的命运,会穿着木乃伊宽大的黑色长袍,带着黑色的玄铁面具,活生生而又死气沉沉地,站在她面前。
路德维希站在夏洛克身旁,一动不动,而他专注于研究贝隶铭的大金字塔,正把鼻子凑近金字塔上的玻璃,像猫嗅到咸鱼的气味一样,玻璃一般的眸子闪闪发亮。
——猫。
苏菲-玛索在《卢浮魅影》里因为一只猫跑进了卢浮宫,所以她从不养猫。
但是……她淡淡地看了看面前一头蜷曲黑发的苍白男人。
——这只除外。
夏洛克突然停下找寻的动作,瞥了她一眼:
“你害怕?”
路德维希摇摇头:“不害怕。”
夏洛克定定地看了她两秒。
随即他转过头,肯定地说:
“你在害怕——你害怕卢浮宫,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你就住在卢浮宫边,却从不踏足这里。”
“人要看远方,自己家门口的事情有什么好看的?”
路德维希摸了摸装在口袋里的钥匙——坚硬而冰冷的质感。
却又像刚从火里捞出来一样,带着臆想中灼人的温度。
卢浮宫建设了八百年,占地二十四公顷,房间不计其数……这把钥匙,会对应哪一个房间?
☆、第147章 瓜子的妈妈向日葵
路德维希斜斜地靠着冰凉的玻璃,看着夏洛克的动作。
十分钟后,她再也忍不住了。
“先生,你的动作有点过头了,如果这座金字塔是女的,一定会告你性骚扰的。”
“性骚扰?我在破案,维希。你父亲的暗号直指卢浮宫,而在九岁的你能接触到的,并且和埃及密不可分的地方,就是座大金字塔。”
夏洛克神情冷漠地把鼻子凑近又一块玻璃砖:
“这里有六百六十六块玻璃,你九岁的时候一米三一,能够的到的只有八十三块——你父亲一定在这上面留了信息给你。”
他修长的手指从玻璃上划过,感受着平面上每一点细小的起伏。
——仔细而轻柔,就像划过情人的肌肤。
路德维希别过脸:“……”
真是目不忍视,血脉贲张。
喂,谁说夏洛克禁欲?他办案的时候经常香艳得不得了好吗?
“而在玻璃上留信息最常见的方式,就是水印笔。”
夏洛克继续淡淡地说:
“只在紫外线和红外线下显现——这也是信息一定藏在卢浮宫外的理由,卢浮宫里为了防盗,到处都是红外线探测器。”
水印笔大部分成分是酒精。
……原来他在找酒精的味道。
“可是酒精相当容易挥发。”
路德维希皱起眉:
“我父亲八年前给我留下的信息,怎么可能还有痕迹?”
“给你留信息的可不止你父亲一个人,我记得我和你说过,十年来至少有两拨人在监视你,以至于你一出门就能感受到视线。”
夏洛克直起身,走到她身边,再度蹲下,直到视线与她一九九五年的身高齐平:
“而其中一个,就是住在你楼上的那个老妇人,她和你父亲是一起的,与其说她在监视你,不如说她在保护你父亲放在你手里的东西……哦,维希,你在干什么?”
路德维希怔怔地望着他,手还放在他蜷曲的黑发上。
——恰好到自己的胸口高。
“不对比完全感觉不出来,原来我九年里长了这么多?”
她捧住夏洛克的下巴:
“你现在是我九年前的高度,可你看,你的下巴才到我的腰……”
夏洛克:“……那是因为我蹲着。”
路德维希望着他,没有笑。
“简直难以想象,先生。”
她放开夏洛克的脸,轻声说:
“你说,九年这么漫长的时光,我是怎么长大的?”
钟表滴滴答答,每一秒都在滋生皱纹,可当它不发出声音的时候,它就不存在了。
时间?这是人创造出来的概念,天地初开的时候,它是不存在的。
只有当你回过头,发现自己走过的路已经长得见不到开始的地方,才知道,原来生命已经走过大半了。
原来,她已经离上一段生命那么远了——她已经是一个法国人了。
……
“你在问我?”
夏洛克沉默了一会儿,皱起眉:
“恕我直言,这是最基础的生物知识,就正常人生长过程而言,长大的过程无非从胚发育期开始,这个时候你是一个只有四个细胞的细胞团,并逐渐分化为植物极和动物极……”
路德维希:“……闭嘴。”
谁特么问这个了。
姑娘一辈子难得怅惘,敢不敢不次次打断?
她被夏洛克生生从抒情的情绪里拉扯出来,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好按住太阳穴:
“先生,每次你打算安慰我的时候,我就会更加悲伤——这是为什么?”
“这取决于智商差距,并不奇怪。”
夏洛克习以为常地说:
“每一次我开口,苏格兰场都会笼罩着一层浓郁的悲伤氛围。”
路德维希:“……”
夏洛克忽然看了看表,站起来,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她:
“你考完试的时候我就想给你的。”
他语气里听不出一点不满:
“但鉴于你在外面闲逛了四个小时,所以我只好让它也在我的口袋里多闲逛四个小时。”
“……你太幼稚了福尔摩斯先生,这是什么?”
路德维希伸手接过。
一张黑白老照片。
一张,因黑白的复古色调而静止在时光里的全家福。
年轻的夫妇抱着他们刚刚出生的孩子,母亲微笑地看着孩子的父亲,眼里满是崇拜和依恋。
而孩子的父亲摘下了黑色圆框的眼睛,带着两分学究的气息,他的头发有些乱糟糟的,就像鸟巢,正一边拉着妻子的手,一边亲吻着她怀里孩子小小的脸庞。
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是男的还是女的?我怎么觉得又像男的又像女的?”
“……女的。”
夏洛克重新蹲下:
“你不觉得眼熟吗?”
“觉得。”
路德维希对着照片叹了一口气:
“婴儿都丑到不像话,这个也不例外,我看他们每一个都觉得眼熟。”
“……虽然我很不愿在这个时候披露这个残忍的真相,但。”
夏洛克顿了顿:
“这是你的出生照。”
路德维希:“……”
她蹲在夏洛克身边,借着地下漫上来的光线把照片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
“如果世界上有婴儿选美比赛的话,我一定是年纪最小的法国小姐,绝对不可能这么丑!”
夏洛克:“……如果给所有评委都大面积脑损伤的话,的确有可能出现这种事。”
“你的照片哪里来的?”
路德维希把照片正看反看,仍旧难以置信:
“我明明是瓜子脸好吗?可这个婴儿居然长了一张瓜子妈妈的脸!”
“是有点胖,但是还没有胖到向日葵花盘的程度。”
夏洛克瞥了一眼照片,评价得很中肯:
“在你说你的生日是五月初的时候,我去医院查了你的出生证明,顺便拿走了你的出生照。我注意到你家没有一张照片,是你处理了吗?”
“没有,我七岁睁开眼睛以后,家里就没有一张照片。”
路德维希把照片塞回夏洛克的口袋里:
“这张照片绝对是我的黑历史,回去立马烧了它,我要抹杀我曾经长得像一朵向日葵还不男不女的事实。”
夏洛克:“……”
路德维希站起来:
“不要盯着我,就算我曾经不男不女过,也比你正在非礼一座金字塔来得好……请继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