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的纪岩永远也忘不掉那一幕,那些人一进门就找到了纪振松救命的药,说他们家这样的条件不可能买的到这种药,于是打着“清理资产阶级”的名号,把纪如许拖了出去,拷上枷锁,就因为有人举报他父亲去卖了一篮鸡蛋。
徐桂英扔下碗,跑过去求他们,说自己的丈夫是迫不得己的,说他们的儿子需要那些药,但是没有人听她的话,纪如许还是被押走了,徐桂英追着他们跑了一大段路,最后被棍棒打得走不动了,才被几个村民送到家里。
纪岩怔怔地看着跌碎在地上的瓷碗,还有纪振松沉睡的脸,在三伏天里,莫名感到一丝冷意——就在刚刚,他脑子里想做出无数个反应,双脚却犹如灌了铅一般。
他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直觉这肯定不是好事,纪振松似乎被吵醒了,一睁眼就问他爸妈去了哪里,纪岩默默将手里的两片药拿出来,这是刚才倒出来准备叫哥哥起来吃的,没想到纪如许就被带走了,药也被拿走了,只剩下这两片。
然后,纪岩撒了他有记忆之后的第一个谎,“爸妈去田里干活了,他们说你吃了药,明天就会好的。”
纪振松相信了,吃了药之后他又睡了过去,这时候徐桂英才红着眼睛进来。
她看到自己的两个儿子,终于忍不住捂着自己的嘴哭了起来,无声的,压抑的流着眼泪——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候如果她再倒下,这个家还怎么撑下去?
…………
到了半夜,纪如许才叫人押回来,并且告诉他们,自己的父亲第二天还要接受思想教育,从那时起,纪如许的身上就开始出现大大小小的伤痕,他被挂着牌子游街,谢罪,受人指责唾骂,一天比一天更严重,脊梁也越来越弯了。
纪岩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其他人被押在台上,面对着众人跪着,那双沧桑的眼睛想看他们,又透着怯懦,他怕拖累自己的家人,最后只得埋着头,任由他们侮辱打骂。
每个人都说他的父亲犯了错误,受这些罪都是应该的,纪岩能看到的,也只是母亲日渐枯槁的脸色,游街的时候,他们宛如行尸一般地走在人群后面,无声地喊着口号,心里的那句“放开他”早已说的麻木——如果他们不跟着讨伐父亲的罪行,就会被视为共犯。
为此,徐桂英不得不告诉自己的两个儿子,你们的父亲做错了,是个罪人,他们被命令不许给纪如许上药,不许给他煮饭,徐桂英只能在没人的时候偷偷塞点吃的,趁着天黑去山上弄些草药,早起了又帮他擦掉,免得被人发现。
天气越来越热,纪如许的伤口溃烂发炎,身子一天比一天瘦,但是那些人还是不肯放过他。
纪振松是唯一一个不知情的,徐桂英怕大儿子会自责,事后并没有告诉他,就怕再搭上一条命。
后来,纪如许在一个夜晚,把一家人叫到身前,颤颤巍巍地说道,“桂英,我对不起你,我要先走一步了,咳咳……两个孩子……振松,你要好好照顾弟弟,听你妈的话,还有纪岩,你……”
话还没说完,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抓着自己的喉咙,一瞬间口吐白沫,徐桂英才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她拿起旁边扔着的空瓶子,扑过去抓着纪如许的身子,“你这个挨千刀的,谁许你死了……快来人啊,救命啊!!”
喝药的时候,纪如许在想什么呢?或许他在想,自己的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好地方了,这么苟延残喘的活下去,只会拖累自己的家人,又或许觉得自己无力继续撑下去了,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要过多久,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那时候死人太正常了,两个孩子把其他人叫过来的时候,纪如许的身子已经凉了,徐桂英抱着自己的丈夫,双眼空洞地坐在那,一动不动,似乎再也听不到这世界一丝声音。
嫁给纪如许之后,她一度以为自己拥有了属于她的归宿,也能想象着儿孙满堂,这才安心了几年,家里的老人相继去世,现在丈夫又喝了药,两个儿子,一个老实木讷,一个沉默寡言,而且年纪尚小,连个中用的都没有,纪如许怎么忍心她一个女人扛下这个担子?
后来纪岩不止一次的想,若是他的父亲坚持下去,也许还有转机,但是他长大了才明白,那时候父亲应该是很绝望的,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为他说话,连他拼死救回来的大儿子,也只能冷眼看着他受辱,哪怕不是纪振松愿意的。
纪如许过世之后,纪岩很长时间都处于孤僻的状态,加上徐桂英心情不好,一来二去的就开始打自己的儿子,纪振松不懂得反抗,偶尔挨个一两下就过去了,纪岩却推开她就往外跑,有时候,他沿着大河跑了好远好远,都没有人追上来,他就在那喊几声,或者扔几个石子,发泄完了,等天黑再回去。
这样过了大半年之后,有一次,纪岩又来到河边捡石子,突然看到有颗石头在水面上飘了几下,然后才没入水中,他转过身,就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大伯。
秦文钟背着手,笑眯眯地看着他,“小孩,我注意你很久了,你心里有什么烦恼吗?”
第443章 四四三、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看到秦文钟的那一刻,纪岩觉得有些丢脸,摇摇头退了几步,转身就走,年少的时候,他还不懂得换位思考,只是觉得那时候父亲可怜,可敬,又有些可恨,他不理解为什么父亲要狠心地抛下他们。
但是这些他不可能对任何一个人说出口,纪振松木讷,徐桂英对他们动则打骂,更别说交心了。
从冬天到春天,树木枯了又绿,河水结了冰又化开,纪岩慢慢跟秦文钟熟悉起来,他发现这个人也会被那些人带去审查,但是回来的时候却跟没事人一样,仍旧笑的一脸慈祥。
不禁好奇道,“为什么他们不打你?”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打我?”秦文钟走到小河边,将他早上放在这的鱼笼提上来,春天了,是吃鱼的时节,里头有几尾鱼儿蹦来蹦去,他一边弄掉杂物一边说道,“孩子,这世上有很多战争,有些战争仅限于皮肉之苦,有些战争是在鞭笞人的心灵,有些战争硝烟弥漫,有些战争用肉眼是看不见的。”
“我不明白。”他以为被那些人带走了之后,都是要像纪如许那样受尽折磨的。
“你想明白吗?”秦文钟直起身子,嘴角挂着温和的笑容,对方没有回答,他在路边捡了几根稻草,穿了一尾鱼给纪岩,“今天算你走运,多捞了两条,这个给你。”
纪岩抿着嘴,后退了两步,不敢伸手拿。
“拿着。”秦文钟又把鱼往前送了送,笑着说道,“其实今天发生了一件好事,我的孙女出生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说完,纪岩才迟疑地接过绳子。
秦文钟临走前又说道,“要不要去听我上课?”
“你还要教书?”那些人把他抓走,就是因为秦文钟在课堂上讲了不该讲的话,纪岩还以为他会把教室关了。
“只要我的学生需要我,我就不能倒下。”哪怕只剩下一个学生,他也会继续去授课的。
纪岩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又在河边坐了好一会儿,直到觉得冷了,才起身回家。
第二天,他捡完家里要用的柴火,偷偷溜到秦文钟上课的地方,果然看到里头坐着两排学生,年纪身高都差很多,桌子也破破烂烂的,粉笔没有一根好的,讲的内容倒是挺浅显。
再后来,他慢慢成为了里头的一员……纪岩没有讲的这么详细,只是简单地概括了一下,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说出来已经没了当初的种种心境,只能说是环境所致,身不由己。
秦桑不知道他波澜不惊的表情下,隐藏着怎样的血雨腥风,她默默伸手抱住纪岩,想要给对方一丝宽慰,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不论在哪个时代,都有人吃人的事件,只是因为在自己的身边发生,所以那些悲剧就放大了。
“不是要睡觉吗?”纪岩摸着她的后背。
“……”刚听完这样的事,怎么可能睡得着,秦桑拿脑袋蹭着他,“让你想到不好的回忆了。”
“我没事。”这么多年,他已经释怀了。
“那好,我睡了。”秦桑窝他在旁边,只露出一个黑色的脑袋,闭上眼假寐,没一会儿,她觉得有人在摸自己的头发,又转身握住他宽厚的手掌,这才慢慢有点睡意。
…………
第二天,王思佳把一封信拿给秦桑,“那天你没来店里,丁香帮你收的,她听说是首都寄过来的,还以为是我的信,结果我回去才发现是寄给你的。”
“我的?”秦桑拿过来,注意到寄信地址的时候,心跳突然加快了些,她连忙拆开看了看,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些,开心地抱住王思佳,“我的申请通过了!”
这两天她一直担心这事,还以为收不到了。
“你是说入学考试?”王思佳看到是招生办寄过来的,就隐隐有些预感。
“嗯。”秦桑点点头,“我能去参加考试了。”
她不是应届毕业生,只能参加自主招生考试,去年11月她就提交了申请,现在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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