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女儿陈若妍轻轻推开卧室的门,走进来,林沉畹合上皮箱,招呼,“小妍过来,妈妈跟你说几句话。”
小妍从小乖巧,两个孩子里,陈道笙对女儿偏心,几乎有求必应,小妍走过去,年纪小,天真地问:“妈妈,我听哥哥说,你要去找爸爸,我是不是很快就能见到爸爸了。”
林沉畹肯定地说:“你在家听外婆的话,小妍很快就要见到爸爸了。”
她需要陈道笙,两个孩子更需要陈道笙。
飞机从加拿大起飞,直接飞往上海。
头等舱里,两姐弟说话,邵勇问:“姐,你到了上海,有什么计划?”
“我联系了匡家,你姐夫这次去上海,跟匡家谈生意上的事,匡家或许知道你姐夫的行踪。”
飞机中间几次停靠,加油,终于,林沉畹看见故乡的蓝天白云,飞机已经飞到上海的上空。
上海机场,一男一女走下飞机,女子穿着一件宝石蓝西式裙,外面罩着月白丝织坎肩,乌黑的秀发挽起,没有配戴首饰,只有左手的无名指上戴了一枚硕大的钻石戒指,熠熠发光,男子一身米白色麻西装,面孔微黑,阳光俊朗。
两人身后雇仆从提着两个皮箱。
走出机场,一辆黑色汽车等在哪里,看见两人走出来,从黑色汽车上下来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朝她们挥手,林沉畹朝他走过去。
“陈夫人,我接到你的电话,等了三天了。”
“飞机中途加油耽搁了。”
十多年了,林沉畹看匡为衡,几乎没什么变化,依旧风度翩翩,有着成熟男人的魅力。
匡为衡拉开车门,“两位上车。”
一路上,林沉畹望着窗外,上海已经被日军占领,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十里洋场的繁华大都市,由于不久前的一场炮火,陷入沉寂。
上海除了租界外,都被日本人占领。
第98章
汽车行驶在马路上, 战后的上海, 工厂商铺民宅,机关学校多处被毁,到处是废墟, 满目疮痍。
匡为衡回头说;“陈夫人, 我知道你一定不愿意住我匡公馆, 我给你订了上海大饭店。”
匡为衡跟从前一样, 体贴周到,尤其对女性。
“谢谢匡先生。”
“不用客气,我跟道笙是朋友。”
提到丈夫,林沉畹忍了半天, 禁不住问:“道笙,你知道他的消息吗?”
她的声音轻颤,双手揪着皮包带, 透出心底的紧张情绪。
匡为衡面朝前方, 眉头紧锁,“陈夫人, 日军进攻上海时,道笙把他在上海能动用的资产都捐赠给坑日军队,参加保卫上海的战役,我跟道笙多年的交情, 我敬佩他侠肝义胆,我一直打听他的消息,可是你知道, 这场仗死了几十万人,日军飞机轰炸,不少人被炮弹炸的面目全非,尸骨无存。”
望着窗外,一个国际化的大都市,遭受战火的重创,惨烈程度可想而知,林沉畹面色泛着苍白,对倭寇滋生出恨意。
停了一会,匡为衡说;“道笙是条汉子,陈夫人,我一直没放弃寻找,哪怕能找到他的……”突然顿住,语气变得沉重,“陈夫人,我不能隐瞒你,道笙生还的希望微乎其微,你做好心理准备。”
匡为衡认为应该把最坏的结果告诉她,林沉畹抱有太大的希望,如果有坏消息她将无法承受。
她肝胆俱碎,脸色灰败,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道笙他没有死,他还活着,他在某个地方,她一定能找到他。
汽车开到上海大饭店门前停下,匡为衡为她订下上海最豪华的大饭店。
走进上海大饭店,与外面的残垣断壁废墟相比,这里一派歌舞升平的太平景象,匡为衡引路,“陈夫人,你们的房间在五楼。”
饭店里出入的不少日本上层高官,还有投诚的汉奸,一路林沉畹看见日本人经过邵勇拧着眉头,不说一句话。
匡为衡订的两个房间挨着,邵勇住在隔壁,走进客房,关上门,匡为衡解释说;“这里住有点乱,上海的几家大饭店,不同程度被战火殃及,这里的条件比别的地方好。”
“谢谢你,匡先生。”
林沉畹现在无心吃住,对住的条件全然不在意。
“陈夫人一会安顿好了,我请陈夫人吃饭。”匡为衡说。
“匡先生,你挺忙的,不用特意应酬我,我现在也吃不下。”
她哪里还能吃得下饭。
“陈夫人,你别着急,先住下,有道笙消息我通知你,有事你给我打电话。”
匡家在上海树大根深,关系盘根错节,日本人占领上海,也不动影响大的匡家。
“谢谢,匡先生。”
匡为衡告辞走了。
邵勇说:“姐,这个饭店里住的我看没有多少好人,我们换一家饭店,我住在这里实在不舒服。”
林沉畹压下对日本人愤恨,“小勇,住在日本人多的地方,或许能有点线索,方便寻找你姐夫。”
放下行李,她一分钟也不能等,上海大饭店里条件优越,每个客房都有一部电话机。
她来时,已有打算,给杜云峰挂电话,这几年她跟杜云峰时有书信联系,杜云峰已经是上海圣约翰大学最著名的教授,时任《上海日报》主笔。
半个钟头后,杜云峰赶到上海大饭店,两人坐在饭店三楼西餐厅里,林沉畹跟杜云峰十几年未见,杜云峰已经不是当年校园里那个倨傲的大男生,杜云峰戴着金边近视镜,一副儒雅的学者风度。
杜云峰看着眼前的少妇,瞬间有点恍惚,林沉畹穿着轻薄素绉缎旗袍,世事变化,时光仿佛在她身上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她一如十年前,不被世俗所污的纯净,反倒更添了几分风情。
“你电话里说找你丈夫而来,你们住在加拿大,陈道笙怎么在这个节骨眼回国了。”杜云峰问,林沉畹在电话里没有细说。
“他来上海处理生意上的事情,参加了淞沪战役,如今生死不明,你能帮我查查道笙的下落吗?”林沉畹说。
他曾经对陈道笙怀怨,多年前的事,已经过眼云烟,杜云峰已经有了妻子女儿,少年时青涩懵懂,他对林沉畹怀有一种纯真感情,世事沧桑,这份曾经朦胧的感情,留在心底里成了珍贵美好的记忆。
陈道笙有男人血性,为抗战不惜牺牲,他深深的敬佩。
“我有几个外国记者朋友,他们是战地记者,在前线亲眼目睹战役经过,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
杜云峰现在社会名流,在上海很有些人脉
“谢谢你,杜云峰。”
林沉畹悲凉的心境,有了一丝暖意。
“我们之间还用客气吗?国内当头,我这种读书人空有一腔热血。”
杜云峰有些惭愧。
“杜云峰,你跟道笙做着不同的事,都是为国出力。”
杜云峰任《上海日报》主笔,《上海日报》是宣传爱国的报纸,杜云峰的文章文笔犀利,不畏强权,呼吁呐喊。
杜云峰走后不久,意外的是汪寒雪来了,两个中学时期的好友见面,拥抱在一起。
两人并肩坐在床上,汪寒雪说:“我表哥给我打电话,说你来了,你来了怎么不通知我?”
“我正想告诉你,你就来了。”
汪寒雪大学毕业后,留在上海,嫁了一个上海人。
“我表哥电话里说你家陈先生失踪了,我担心你,急忙赶来。”
“道笙参加淞沪抗战,下落不明。”
汪寒雪同情地问;“你来上海,两个孩子谁照顾?”
“我干娘照顾,我实在等不下去了,寒雪。”
无期限的等待,是何等痛苦的煎熬,她如果不来上海,撑不了多久。
汪寒雪看她眼底的忧郁之色,“林沉畹,陈道笙对你和孩子那么在乎,不会有事的,我叫我先生帮你查查所有医院,陈先生如果还活着,这么久没有消息,一定是负伤了,可能送到医院治疗。”
林沉畹重又燃起希望,抓住汪寒雪的手,“谢谢你,寒雪,我现在心里一团乱麻,上海多亏有你和杜云峰,不然我真的求助无门。”
汪寒雪的公公是上海红十字协会会长。
“你别难过,我现在回去立刻叫我先生去办这件事。”
事不宜迟,汪寒雪告辞回去,抓紧时间找人。
第二天,匡为衡过饭店来,三个人坐在饭店西餐厅,大饭店的西餐厅豪华西洋风格,西餐厅一角,摆着一架白色钢琴,一个女子在弹奏。
林沉畹想多了解一些情况,问:“道笙来上海时,就一个人吗?”
如果还有其他人参加淞沪抗战,有人活着,也可以知道确切的信息。
“道笙带着楚行风来的,还有两个保镖。”匡为衡说。
林沉畹心念一动,“楚行风和两个保镖也没有一点线索吗?”
匡为衡摇摇头,眼睛看着哪架钢琴,“楚行风和两个保镖也一起参加淞沪战役,没有任何线索,如果活着,除非已经离开上海,不然我查得到。”
她深深吸了口气,像一块重石压在心头,压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这时,有一对男女走进餐厅,林沉畹朝那两个人的方向看,女人打扮时髦,无袖旗袍,钻石胸针,性感红唇,美艳动人,林沉畹几乎一眼认出白妤薇,十几年没见,曾经明眸皓齿的进步女学生,变得魅惑妖娆,她身旁的男人林沉畹还记得,是前二姐夫高祖秀的弟弟高祖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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