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有一个大的垃圾场,方圆一里臭气熏天。
他没有想到B市还会有这样的地方。
陈安宁以为他送到门口就会走。
没想到叶迦言说:“我都送你到这儿了,你就让我进去坐坐嘛。”
……没见过这样的。
陈鸣出去看人打牌,还没回来。
陈安宁让他坐在自己的小床上,叶迦言粗略地打量了一下她的小屋。
屋顶漏水,墙上一块块潮斑。但房间很整洁,桌上的画笔和稿纸都排列工整,有序堆好。床头挂了两串千纸鹤,是她自己叠的。
他没忍住,还是问了句:“你跟吴桥什么过节?”
陈安宁言简意赅:“欠人钱了。”
“怎么借到他那里去?”
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扯开了:“你跟他什么关系?”
“我舅舅。”
“哦。”
“你以后别去他那儿了。”
陈安宁说:“再说吧。”
“你欠他多少钱,我来还。”
“欠你欠他,都一样。”
叶迦言急了:“怎么一样了?”
陈安宁没说话。
他说:“把衣服脱了。”
“干嘛?”
“不干。”
……
叶迦言指指她臃肿的棉服,“外套就行。”
“……”
“我帮你脱就不好了吧。”
“……”
“乖。”
陈安宁把外套脱了。
她穿一件贴身的羊绒毛衣,显得腰身很瘦。
叶迦言走到她面前,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把毛衣从袖口慢慢往上推。
他动作很小心,生怕弄疼她。
竹竿一样的小臂上,有几道很明显的淤青。
他看了一会儿,把她手放下来。
末了,叶迦言说:“对不起。”
陈安宁把衣服穿好:“不关你的事。”
“不是这个。”
“那你说什么?”
他想了想,说:“很多事情。”
陈安宁去外面烧开水。
叶迦言兜里手机又开始震,他心烦意乱,没理。
还震,他拿出来,来电显示叶晨,挂了。
五秒钟后,又开始震。
关机。
叶晨是叶迦言的堂弟,整天电话骚扰他要借钱。
另一方面,还委托他去问吴桥借一艘私人轮船送货。
但以叶迦言的名义借过去,实则归谁,大家心照不宣。
叶迦言预知此事难办,仍然硬着头皮上了。这也是他今天去见吴桥最重要的目的。
当然,碰到陈安宁是始料未及。
帮她一把,叶晨的事情,便没了着落。
叶晨赌球成瘾,几个月输光家产,手里经营着一家小茶楼,也面临倒闭。
情急之下,自己跑去南方茶农处待了半年,当了半年的农夫,了解一点茶叶培雍之道,而今带回家来,眼下的生意才尚且回暖。
近期被一家国外的客户找上门,要他送一批货去太平洋西岸。
货量很大,所以他还得靠着叶迦言的人情去向张牙舞爪的吴桥求情,来博得追赶机遇的余地。
叶晨败了家业,吴父和吴桥对他不念情分。叶迦言为他说好话的本事,也得从两家父辈的交好中来。
他做到这份上,也算仁至义尽。人情本无法丈量,仅凭人心一把尺,锱铢必较太伤情,也难说欠字。
叶迦言坐在床上,手指头碰了一下长串的千纸鹤,最下边一个突然掉了。尝试重新穿上,失败。
他把紫色的千纸鹤捏在指尖,一层一层剥开了,最里面写了一句话:我要上大学。
一不做二不休,把上面那个也扯了。
展开,写了:我要长高。
准备扯第三个的时候,听见陈安宁脚步声。
他慌乱地折着纸片,想沿着折痕摁回去,可惜压根不会,索性直接揣口带里,起身。
外面一直有人在敲门,陈安宁急急地闯进来。
她说:“你在这儿别出去啊。”
然后去床底下捞东西。
小姑娘冷不丁拿出两块防身用的板砖,大步流星往外走,把房间门关上的时候,叶迦言一脚把门板勾回来,“谁啊?”
陈安宁因为手握住门把,被他这么一带,险些跌倒,手里的板砖落地碎成小块。
她说:“讨债的吧。”
“那别开门。”
陈安宁把碎掉的砖块踢到旁边以防挡道,又蹲下去在床底下摸了两块,“如果他们找我麻烦就算了,他们是在找我爸。”
叶迦言没说话。
她出门之际,被人揪着领子往回拉。
叶迦言把陈安宁拖回去,自己拉了条长板凳,把大门的锁一拉。
天光透进,隐约见一个黑色夹克的男人要往前来,他也懒得问长问短,二话不说就把板凳撂过去。
正正砸中来人。
宋淮闷哼一声,捂着脑袋用胳膊肘支着墙,还要努力地睁眼看这人是谁。
陈安宁把叶迦言拽到一边,非常不好意思地安抚宋淮。
“淮哥,你还好吧?”
第5章 千纸鹤
叶迦言第一次见到陈安宁,他还记得是在操场。体育课踢球,擦了门框,飞出去好远,滚到小姑娘脚边。
他冲着远处穿校服的短发女孩子挥挥手,“美女!踢一下球!”
陈安宁一怔,转过身去。
叶迦言也怔住了:“我靠,真是美女啊。”
男生开始起哄。
结果她踢太用力,球飞到外面菜市场,砸晕一只鸡。
想到这件事情,叶迦言勾了一下嘴角。
他把车停好,给叶晨报备了一下今天的事情。
“我今天顶撞吴桥了,船肯定借不到,你再想想办法吧。接不了手就别做,自己长点儿心。”
叶迦言往电梯处走,电话那头开始哀嚎。
他眼下住的公寓不大,一个人住比较方便。小区是新建的,住户很少。
叶迦言进电梯,摁了楼层。门关到一半,又缓缓开了。
外面走进来一个娉婷袅袅的女人。
程渚青跟着进来,高跟鞋吧嗒吧嗒响了四五下,站定。
封闭空间里一股子香水味儿,叶迦言下意识地捏了一下鼻子。
她穿雪白色的貂绒和红裙,脸上带了点淡妆,有点憔悴,但是很美,非常美。
一张冷面的冰美人,举手投足间却流出万种风情。
叶迦言照常寒暄:“约会去啦。”
“我去干嘛你不知道?”程渚青不看他,趾高气扬的。
他点点头:“行吧,那你说,撞我车撞那么猛想干嘛?”
她拧眉,斜他一眼:“又不是我开的。”
“不是你开的也不是你指使的?你们俩还分两路人?”叶迦言稍稍靠后站一点。
她一米七三,穿了高跟鞋,都快跟他差不多。
他能看到程渚清白皙的脖子上带着一条施华洛世奇的黑天鹅项链。
假的。
程渚清绕开他的问话,却问:“你车上那女的,不会真是陈安宁吧?”
叶迦言说:“干什么?说话阴阳怪气的。”
程渚清哂笑:“你怎么还好意思去找人家?”
叶迦言不以为然:“你都好意思回来找我,我找她怎么了?”
她沉默。
他又说:“程渚清,当年你干的那些缺德事儿,我可都记着呢。陈安宁和我不一样,我和你也不一样。”
程渚清小声地“切”了一句。
不过再小的声音,在这电梯里,也足够刺耳了。
她突然扯了一下衣服,转过身来,问他:“喂,你什么时候去实习?”
“没定下来呢。”
程渚清看着叶迦言,又突然低下头来,扭扭捏捏地开口:“你看,我这身段,做空姐合适吗?”
叶迦言愣了一下,当她开玩笑,“得了吧你。”
电梯停下,他往外走。
程渚清跟出去。
“你什么意思啊叶迦言??”
他问:“你美容院倒闭了?想什么心思呢?”
“没,最近效益不太好,而且我想挣钱快一点儿。”
“我怎么感觉你永远都那么缺钱。”
他没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戳人痛处了,程渚清鼻子一酸:“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懂个屁。”
确实,叶迦言不懂。他父亲是教育厅的干部,母亲是大学教授。书香门第长大,从小锦衣玉食。
从来只有别人羡慕他的份儿,他不知道别人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当然,他也不在意。
所以他压根听不明白程渚青话里嫉妒满满的腔调。
叶迦言取钥匙,发现程渚清跟过来了。
他说:“回你自己家。”
她没动。
一会儿,问了句:“你还喜欢陈安宁吗?”
叶迦言低头开门,说:“喜欢啊。”
他进门的时候,听见身侧传来一声嗤笑。
程渚清说:“真恶心,我都不好意思说我追过你。”
叶迦言觉得奇怪:“那你就别说啊,屁话。”
程渚青气死了。
·
叶迦言误伤宋淮,道完歉,陈安宁又解释好半天,他才算气消。
叶迦言刚离开,陈鸣远远地端着酒瓶就过来了,在养鸡户的门口停下,隔着栅栏逗弄小鸡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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