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于是打了一辆车,向司机报了地址。
乔颜一早就打听过段明过母亲的地址,他或许可以因为种种理由,从来不提要她去看自己母亲的话,但她身为媳妇,却不得不做好分内的事情。
这次回来,她原本打算一早就去拜访,却因为种种琐事拖到现在。恰好今天有空,又听闻段家要把他们扫地出门,就总想着赶紧拉上一个,做最后的堡垒。
同时的,她也有些私心,想听一听段明过母亲的往事。乔颜总是觉得她不会像丁贤淑一样,要是那样的话,她的心里也能更加好受一点。
到达的时候,正值午饭时间,她在小区外的水果店买了一篮子水蜜桃,挑了几个圆滚滚的大西瓜,又多给老板一些钱,托他送一程。
老板听到目的地,颇为感慨地看了她一眼,问:“你是户主的什么人呢?”
乔颜觉得意外,赶上这人道:“她是我的婆婆,我今天是来看她的。怎么了,你跟我婆婆认识吗?”
老板连忙摇头,说:“不熟,就是她来买过几次水果。”他急于说服自己似的,说:“不熟,不熟,她身体不好,看着挺可怜的。”
乔颜看他神情古怪,可是怎么问都只是一句“不熟”,只好打消念头。
到了门前,他也是东西一放就走,乔颜喊他进门喝一杯水,他连连摆手,逃也似的离开了。
乔颜一肚子狐疑,将门叫开,来开门的是个粗眉毛的大块头女人,面色酱红,嘴唇奇厚,说起话来很有气势:“你谁啊?”
乔颜自知说名字是没有用的,头一次搬出自家先生的名头:“我是明过的太太,我姓乔,我是来看婆婆的。”
屋里传来一道细弱的声音,问:“谁啊?”
粗眉毛的女人声如洪钟道:“没见过,说是明过太太,来看你的,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人一听便急忙走出来,还是上回见到时蜡黄的脸,纤瘦的身躯,没有精心打扮,宽松的家居服衬得她更加颤颤巍巍。
乔颜将水果搬进来,说:“妈妈,不好意思贸然就来打扰了,我替明过过来看看您,这段时间您还好吗?”
段明过妈妈惊讶万分,连忙让粗眉毛的女人拿鞋倒水,一时间又是拨弄头发,又是抻平衣服下摆,很是局促地说:“你怎么来了?”
原本宁静的小家,一时间如烧滚的锅,乔颜也开始后悔起自己一时冲动的决定——来之前,怎么也该先打个招呼的。
段明过妈妈原本已经准备吃饭,多出一人,好像桌上的三菜一汤就寒掺的拿不出手,连忙要粗眉毛的保姆出去买点卤菜。
乔颜过意不去,上前拦着,保姆大手将她一挡,劳动人民毕竟有力量,推得乔颜一个趔趄差点没跌倒:“我一会就回来!”
乔颜向段明过妈妈苦笑,说:“我就是来看看您,自己都准备不充分,现在还要您破费。其实我吃得少,来的路上又买了东西垫肚子,有这些菜就够了。”
段明过妈妈一副操心过甚的模样,兜着手说:“应该的,应该的,你好容易来一次,我当然要好好招待,不然说出去也难听的。”
乔颜说:“是我不好,以后我多来几次,您习惯了,就不用这么兴师动众了。”
段明过妈妈看着她,一双眼里碎光在闪,倒像是很感动的样子,将茶杯递给她,说:“你喝水……我去给明过打个电话,他知道你来吗?”
小老太太去找手机,兴冲冲地往阳台上走,乔颜喝了一口手里的水就放下,搬着西瓜往厨房走。
这间房子不大,跟段宅相比自然天上地下,但她跟保姆两个人住倒也宽敞。厨房里东西虽多,打扫得却很干净,想必两人都是爱干净又勤快的。
她刚将西瓜洗净切好,段明过妈妈抓着手机走进来,说:“可不敢让你做这些事……你接一下电话,明过要跟你说话。”
乔颜连忙洗干净手,往自己衣服上蹭了蹭,就将电话接过来,说:“今天不是很忙吗,怎么还有空和我说话?”
段明过声线如常,问:“你呢,不是去看房子了,没事跑我妈那边去干嘛?一个人,没跟家里的车走?”
乔颜不用脑子也知道不能说被人中途丢下,编个谎道:“晕车,就想下来走走,走着走着就想过来了。你生气啦?”
段明过一嗤,说:“气什么,你细胳膊细腿的,还怕你上房揭瓦吗?好好吃饭,下午我喊司机带你回去。”
乔颜哦一声:“我要是真想上房揭瓦呢?”
段明过倒吸口气,语气也玩世不恭起来:“那也没什么,等你回来就知道我的厉害了,我在床下手伸得不远,在床上可就不一样了。”
乔颜脸红,下意识转身看了看屋里的人,回身过来小声呵斥:“你那边有人没人,你就敢这么说,你正经点行不行?”
段明过一阵笑:“哎,乔颜——”
乔颜听他难得这么连名带姓的喊自己,慎重地候着,他却又不说了,只道:“挂了,晚上床上说。”
乔颜将手机递给段明过妈妈,说:“他没什么事,就要我多吃饭。”
段明过妈妈笑起来,说:“你怀孕了,一张嘴吃两个人的饭,当然要多吃点。再等会,阿芳一会就回来,我这儿一家店的卤菜很好吃的。”
阿芳想必就是粗眉毛保姆的名字,乔颜心道还真名不副实,长得粗犷的女人有个柔软的名,而性情恶劣的人叫贤淑。
转而一想段明过,乔颜忽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段家老大叫明润,老二叫明泽。段明泽以前说有大师给他们算过命,说段家子孙命里缺水,所以名字里都有个三点水。
可是唯独排行老三的段明过没有,明过,明过,“明”是他们这一代的字辈,可跟“过”连一起却有了别样的意思。
明白过错,谁的过错,谁来背过,不过一个名字,也要给他打上烙印?
恐怕一个母亲的世界里,最宝贵的就是自己的孩子,而和人分享孩子的点滴趣事,则是这件天赐礼物后的附加值。
段明过妈妈也是如此,她很热情地将段明过小时候的照片都拿出来,一本本册子分门别类的记录了他的成长历程。
乔颜从标注着“稚儿”的册子翻起,头一张就是他出生的照片。青肿的小脸没洗干净,皮肤糙糙巴巴的像个光丑不萌的小老头,紧紧包在襁褓里挤成粽子,下方留着他出生的年月,还有一个脚印紧跟其后。
乔颜忍不住摸一摸肚子,腹诽自己这位生下来应该没这么狰狞吧,就见几页翻过,一个雪□□嫩的小团子冲着她笑。昨天还是惹人嫌,今天就是人人爱,乔颜越看越觉得好看,又巴不得自己孩子也长成这样。
她就像一个勤勉的学生,如饥似渴地翻看着自己先生的儿时照片。说来真是奇怪,小时候他分明是唇红齿白,天真烂漫,稍微长大一点就露出那副桀骜的样子,外套永远挂在肩上,下巴昂到天上,又酷又拽,老子就是天下第一的模样。
在“初中”这一本相册里,段明过五官渐渐明朗,已经开始出落成大了的模样。这时候的他已经很不愿意拍照,不是咬手就是张嘴舔牙,眼神迷离飘忽,是那个年代男生一惯的做作的姿态。
只有一张他跟小伙伴的例外,四周是城堡气球,女孩穿着很隆重的公主裙,轻轻靠在椅子上,他就坏坏的将一只手勾在她臂上,歪头靠上她纤细的肩——然后咔擦,定格,照片上留下他咧嘴坏笑的模样。
女孩不用多说,跟现在的褚静有九成九的相似,乔颜吃了一口这成年的老醋,难得胃中翻滚一阵想吐。然后趁着段明过妈妈不注意的时候,用手指狠狠戳上段明过的脸,大骂:色胚!色胚!
段明过电话再来,乔颜的车已经驶入段家大门,他在那边焦急地说:“又要出差一周,我回来拿了行李就走,你要是回片场就自己过去,不用等我。”
乔颜刚刚说好,还没禀报行踪,又听他说:“你弟弟的事情我帮他解决了,雨溪这孩子很不像话,我跟段明润说了下,估计她这阵子都会被禁足。”
乔颜心一抖,说:“我弟弟的事?他又打电话给你?他说什么了,你别理他,雨溪是个好孩子,就是教育也要讲究方法,别这么简单粗`暴行不行?”
段明过很不耐烦的:“我是她小叔又不是她爹,就是以前管得太宽,她才这么有恃无恐,让她老子上上紧箍咒也好。我还是那句话,你别管她,管好你自己。”
乔颜扁扁嘴:“行吧……对了,我今天看了你小时候的照片。”
段明过一切:“哦,怎么样,是不是小时候也帅呆了,爱上我没有?”
“你这脸皮啊,跟城墙比也不遑多让,我看也就一遍遍,还没我弟弟小时候好看呢。”乔颜忽然清嗓,卖关子地问:“老公,你知道我今天挑了什么房子吗?”
乔颜翘起二郎腿静静等着下文,手机那边却没了声响。她还在纳闷是不是信号出现问题,视线一转,看到段明过正从楼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