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蝶菲抬头道:“打字员的事,干爹已经知道了,对不对?”
“许家干小姐隐瞒身份去做月薪三十圆打字员的事,不过半日功夫,已经传到不少人的耳中,老爷自然已经知晓。老爷听闻此事,笑着只说一句——‘蝶菲这个孩子,倒也有意思’。”陈兆轩又道,“其实我来此处,就是老爷派来的,他让我跟白小姐说一声‘做为许家的干小姐,找工作的为难之处,老爷心里有数,另有主张,不会让干小姐最终无奈就是了’。”
“其实我并不想太多借助干爹势力。找工作的事,只是我白蝶菲一时性起。既然不妥当,暂且不必提了。”白蝶菲坐在沙发上,叹口气。
陈兆轩在旁突然道一句:“其实你找工作,是因为突然从顾维崧的隔壁搬走,避嫌避得有些太过明显。所以出门做个女职员,这样有个搬走的借口,看上去也从容些!就是这个道理,我说的对不对?”
白蝶菲抬头看着他,想此人怎么可以这么……这么不给姑娘家留脸面!
她开口,吩咐阿珍,只说两个字:“送客!”
医院,头等病房所在的走廊。
一名顾家保镖捧着一纸盒糕点,敲开了隔壁病房门。
两名女佣开门,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都是干干净净的装扮。接过纸盒,道了谢,然后送到孙娇茜面前。
“顾大少爷,又送吃食过来。”丫头笑道。
病房的一角,摆满顾维崧派人送来的食物——水果,卤肉、葡萄汁……每日中午还有一瓦罐汤,都是顾维崧在附近餐馆订下的鸡汤或者肉骨汤,按时送来给孙小姐补身的。
除了瓦罐汤之外,诸多食物,都是四面八方的亲友为探视顾维崧送来,当然吃不了,送回顾公馆也没必要,于是倒有一大半送到隔壁病房来。
“顾大少爷真是悉心,天天派人送这么多好吃的。就是……也不怕把人吃胖。”妇人也笑道。
孙娇茜原本低头不语,听此言,脸现惊惶之色,赶紧捏着脸,问两名女佣:“这几天,我是不是……是不是明显变胖了?”
“没有没有——”两名女佣同时摆手。
“姑娘家,倘若瘦得像柴禾棒,那是贫苦人家的穷酸相!孙小姐这样就很好。”丫头说真心话。
妇人也连连点头:“孙小姐这样多好,花容月貌的,这一身的皮肉,就好像……好像白玉一样,又白又润。自然是平时吃得好穿得好,才能养出这样的好气色。孙小姐这样的人物,婆家见了也要当亲女儿来疼,断不忍心让这般玉润的媳妇受委屈!”
“不要提什么婆家!”原本一向“体态微丰”的孙娇茜,正担心自己“变胖”,听“婆家”的言语,想到易家……不禁又懊恼起来。躺在病房上,用半条胳膊盖了脸,半晌,才道:“就算我现在真的胖了,别人也看不到的。”
她突然很想哭。
虽说他在养伤。可即便养伤,他也不像她这般——行动不便的地步!
这几天,就住在隔壁的顾维崧,天天派人送各种吃食,却从来只是“派人”,从来也不曾亲自来看望她一次!
她和他“比邻而居”。
她因腿伤躺在病房上动弹不得,一连几日,却再未曾见到顾维崧一次!
夜晚,许家汽车停到小公馆门口。许炳元亲自来接干女儿。
已经得到消息的白蝶菲,穿上华贵的新衣,披着白狐披风,打扮妥当,已然等候片刻,待汽车来,出门上车。
“到上海商会会长王晓籁家中,谈笔生意。对方有几位英国商人,原本是轩儿给我当翻译。可轩儿自从做了纱厂厂主,越来越事务繁忙。所以翻译这件事,只能找蝶菲来帮忙!”许炳元道。
“干爹太客气了。有用得着蝶菲的,说一声就是。只是……在诸多贵人面前充当翻译,蝶菲只怕……”
“怕什么?蝶菲你就不必自谦了。我是晓得你的英文水平,不比轩儿差呢!”许炳元呵呵笑道。
汽车开动。不多时,至王公馆。
王公馆灯火通明,宾客衣饰华贵,但人数并不多。
白蝶菲挽着干爹的胳膊,出入贵宾中,见英国绅士及其珠光宝气的太太,用娴熟的英语,为干爹做最优雅的翻译。
一时间,赞誉声不绝。
谈完了生意,双方都露出满意的笑容。白蝶菲被王家太太请去吃宵夜。
王晓籁和老友许炳元坐在一角,冲老友竖起大拇指:“好,好,好个许家干小姐!美丽聪慧,优雅得体,难得的还是英文出众!老实交待,这么明珠一般的小姐,其实不是你干女儿,根本就是你许炳元的私生女,对不对?”
“老生常谈!”许炳元批评道,“上次在我的寿宴之日,你就提过同样的话,我说了不是,自然不是,你又何必一错再错呢?”
“果真不是?”王晓籁疑惑着摇头,又道,“倘若真不是,真正可惜了!”
“可惜我晚了一步,没在你许炳元之前发现这么一颗明珠,不然的话,自然是抢在你许老头之前,认下这么个明珠干女儿,岂不人生一大幸事!”王晓籁笑道。
“王老弟你绕着弯夸人的功夫又进一步了!”
许炳元又笑道:“我这干女儿的英文水平,你是见到了。相貌举止,自不必多说。我这个干女儿,是有心做个女职员,但因为我们许家干小姐的身份,在外反而不好找工作。之前找了份中英文打字员的工作,结果没几天,被人发现了是许家干小姐,经理又点头哈腰地将薪俸送上门……明摆着驱人。我现在是头疼啊,想为干女儿找个工作,一时又想不到合适的。”
“许老兄不必多虑,这事包在我身上。做什么打字员,真正浪费人才。”王晓籁一口允诺,“只是眼看就要过年,过年前不太好找。过了年,我自然打听得合适的,再看白小姐是否属意。”
“如来一来,真是有劳王老弟了!”许炳元当下感谢不尽。
多日后,顾维崧终于出现在隔壁病房——门外。
“孙小姐,你好。”顾维崧站在门外,并不踏足进姑娘家的病房,彬彬有礼道,“我来,是向孙小姐来道别。”
“你……你要走了吗?”孙娇茜有些吃惊,苦于腿上打着石膏,下不得病房,只有斜坐在病床上,惊问道。
顾维崧点头,道:“我的伤势,本来不重,并未伤筋动骨。如果在医院将养多日,已经好得很多。医生说了,可以出院了。我的家人也希望我早些回去,说是家里条件还好些。”
孙娇茜只呆呆望着他,并不言语。
顾维崧稍一停顿,又突然笑了,道:“我也是,罗哩罗嗦说了这许多。今天就出院,离开前,向孙小姐道个别。还有件礼物,送给孙小姐。”
他转身,从保镖手里接过一个绑着浅红色缎带的纸盒,站在门口,彬彬有礼问道:“可以进来吗?”
“当然,当然可以!”孙娇茜立刻回答。
顾维崧步入病房,捧着纸盒,站在床病前,道:“我妹妹不慎失手,累得孙小姐伤势加重。我做兄长的,着实惭愧。孙小姐多日卧床,行动不便,很大程度是我们顾家的缘故。我已经问清楚医生,年后,孙小姐应该能下地行走。别无他物赔罪,惟有一双女鞋,据说是最新款式,而且穿着会很舒适,赠予孙小姐,待能行走之日,可试穿。只望孙小姐莫嫌礼轻物贱。”
“顾大少爷,您……您真的太客气了!”孙娇茜见他竟然还是捧着精致纸盒站在面前,当下慌忙伸手,接过纸盒,见纸盒之精美,脱口而出:“我……我可以现在就打开盒子吗?”
“当然可以!”顾维崧不由得笑了。
孙娇茜手忙脚乱拆开缎带,打开纸盒,见到平生见到的最可爱的一双洋鞋——浅红色,羊皮,平底,样式精美可爱,鞋头还有一对浅蓝色的蝴蝶结。
“孙小姐伤愈下地后,只怕一段时间不方便穿高跟,所以找一双平底鞋。样式也就罢了,关键是穿着舒适。”
顾维崧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他看到孙娇茜突然流下眼泪。
孙娇茜擦擦眼泪,抬头对他笑道:“这是我收到的……第二双鞋!”
顾维崧一怔,一时间并不明白其中的究竟。只有笑道:“孙小姐之前收到的第一双鞋,一定更美!”
“不——”孙娇茜摇头,含泪笑道,“两双鞋,都很美!”
当天下午,顾维崧离开医院,隔壁病房,变得空空荡荡。
孙娇茜躺在病床上,抱着纸盒,独自流泪。
两名女佣外出归来,见此情景,不明所以,双双上前解劝:
“顾大少爷突然离去,可他离去前,已经安排得好好的。”
“顾大少爷就是细心,哪怕离去前,也安排妥当,孙小姐伤愈前的医药费,已经全部预先支付。孙小姐只要安心养伤,其余的,什么也不用操心!”
……
孙娇茜擦把眼泪,抬头看着两人:“你们不乱说话,没有人扣你们的工钱!”
两名女佣都不言语了。
孙娇茜抱着纸盒,拿被子蒙了头。
白蝶菲是第二天得知顾维崧出院的消息,从此来医院看望孙娇茜的次数,明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