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幸运,嫁给了他,而不是之前的顾家大哥哥。我原本也以为顾家大哥哥是个好人,真是没想到,他其实那么坏!”
白蝶菲勉强一笑,道:“其实是我对不住顾大少爷在先。他要对我下杀手,原本也不怪他,只是连累了兆轩受伤以及二小姐被挟持。如此过错,归根也在我。”
许琳娜抬头,瞪大眼睛,看着她。
白蝶菲心中疑惑,却终究不好再多问。
许琳娜用纸笔对她道:“白姐姐你不知道吗?我在崇明岛,从顾家大哥哥身边逃脱的那个晚上,我亲眼看到,顾大哥哥当众抱着一个大肚子女人,还把她抱到马背上一起骑着马儿跑了。那个女人,肚子好大,好像快生了。顾大哥哥真坏,背着你,还有那么个大肚子女人。”
白蝶菲一惊,赶忙问:“二小姐你说的大肚子女人,长什么样?”
白蝶菲话一出口就后悔,想二小姐毕竟哑疾,当下从二小姐手里接过纸笔,用从小跟着嬷嬷学会的西洋素描技法,在纸上画了孙娇茜的肖像。抬头问二小姐:“是她吗?”
许琳娜用力点头。
白蝶菲脸色都变了,她竟然才知道:顾维崧逃亡的那个晚上,是和已经有七个多月身孕的孙娇茜在一起!
“老爷说顾维崧是个危险人物。所以这一个多月来,也派出几个人,在顾维崧失踪的一带,查访其踪迹,始终没得其消息。如今的顾维崧,仍然是下落不明。至于孙小姐,她月份已大,算起来快到临盆时候了。这个时候,她明智些,是应该回父母身边了。”陈兆轩这样推测道。
“可顾维崧要是真的下落不明,孙娇茜十有八九还在崇明岛一带流连。她孤身一人,又那么大月份,倘若在外有个闪失……”白蝶菲说到这里,一把抓住丈夫,焦急道,“我们现在就走,去崇明岛找茜茜,好吗?”
陈兆轩看着她的神情,终究是一点头。
崇明岛,一村落。五岁的小君,背着一个小瓦罐,在崎岖的路上跌跌撞撞地跑,不提妨一头撞到一人腿上,一跤摔倒,背上的小瓦罐,登时摔了粉碎,里面的羊奶全都流淌了出来。
小君坐在一地的羊奶中,先是发呆,然后用力一擦鼻子,一下子哭出来,抬头,看“害得”自己摔破羊奶罐的,是一个穿墨蓝色长衫的英俊男子,男子身边还站着一个穿浅蓝色丝缎旗袍的美丽太太,当即跳起,一把扯住对方,哭着喊:“我的羊奶全没了,你赔,你赔!”
很快一枚银元塞进他手里。
小君抬起头,攥着这块银元,呆呆看着眼前两人。
男子身边的美丽太太,拿出手帕擦他的眼泪鼻涕,还柔声问他道:“不哭了,这一枚银元,赔你的羊奶。还有,能不能告诉我和我先生,这个地方,是不是叫王村?”
小君用力点头,然后攥着银元,转身就跑。
站在村口的陈兆轩和白蝶菲,对视一眼。
陈兆轩:“听回来的几个兄弟讲,他们追顾维崧到王村附近,马背上明显有身孕的女子就不见了,八成是来了王村,咱们再进村打听一下。”
已经跑出一大截的小君,突然站住,回头,看着两个陌生来客。
两人亦回头看向他。
白蝶菲上前几步,试探问:“你是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吗?”
小君开口:“刚刚那罐羊奶,是给妹妹的。妹妹的娘,告诉小君的娘,说妹妹的爹,就叫顾维崧!”
破败不堪的屋内,王二被媳妇吕氏挠得满脸血痕。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要卖,你还是不是人?”吕氏气得又上前,连啐了他好几口。
王二步步后退,还叫嚷道:“女人都动手打起自家汉子,你还是不是个女人!再说了,都说父债子偿,老子有难,输了一屁/股债,不拿儿子变卖了还债,拿什么还?不还债,老子被债主砍掉一条胳膊一条腿,以后还怎么做人?儿子儿子,生下来就是要孝顺老子的!眼见着就是他孝顺老子的大好机会。也多亏咱们儿子聪明又漂亮,有人愿意出高价买,一出手就是五十块大洋。要不是咱们儿子聪明又漂亮,别说五十块大洋,就是五块大洋,也卖不出去……”
吕氏冲上来打他的老大耳刮子,反而被推倒在地。
王二还指着媳妇数落:“你们女人怎么这么没见识,不就一个儿子吗?卖就卖了,肚皮争气些,再多生几个,这还用费事?再说了,买儿子这家,也姓王。算起来咱们儿子到别家做儿子,连姓都不用改!王家儿子,一卖五十块大洋,卖出去还是王家的儿!你们女人就是心内没个算计,眼见着如意算盘,都不会算!”
吕氏爬起,直接冲进厨房,再冲出来时,举着一把明晃晃菜刀,砍向这个混帐至极的男人。
王二啊一声大叫,抱着脑袋转身跑出门。
陈兆轩和白蝶菲跟着小君,刚刚进了王家院门,就见挥着菜刀的村妇,追赶着干瘦村民满院子疯跑。
白蝶菲回头看一眼陈兆轩,他会意,上前,轻易夺下了村妇手中的菜刀。
干瘦村民,见有了救星,却是啊一声大叫,什么也不说,转身跑出院门了。
村妇吕氏,被夺下菜刀,又看到好端端的儿子,突然一跤坐倒,开始嚎啕大哭。
村妇的哭声,引来屋内婴儿的啼哭声。
白蝶菲赶忙冲进屋,陈兆轩也跟着冲进去。两人奔到里屋,见一个瘦瘦的女婴光着身子躺在炕上,扎手舞脚,哭得满脸通红。
白陈二人都从女婴有些皱巴巴的小脸上,一眼看出“顾维崧的轮廓”。
白蝶菲赶忙将女婴一把抱起,抱在怀里,百般抚慰,怀里婴儿却啼哭得更厉害了。
“应该是饿了。”陈兆轩看炕头桌上,只有小半碗米汤,就回头到厨房,寻觅一番,再回来,冲白蝶菲摇头道,“只有米汤——”
小君站在门外,小声道:“本来娘给妹妹买了头奶羊,妹妹本来一直喝羊奶。可前段时间爹说要请客,就把奶羊宰了吃肉。娘就让小君每天去隔壁村子买一罐羊奶给妹妹吃,羊奶有时候不够,妹妹就吃米汤。”
白蝶菲抱着啼哭不止的女婴,看着桌上小半碗冷却的米汤,回头问小君:“妹妹的娘呢?”
原本在村口,问小君“妹妹的娘”,小孩子哼哧哼哧半天说不出所以然。白蝶菲只当小孩子说话不利索,决定到他家里问大人。可真的来到这家,却只看到婴儿。
聪明伶俐的小君,看着眼前两个面善的大人,终于伸手,指向一个方向,开口道:“妹妹的娘,埋在村子那一头。”
白蝶菲手臂一颤,旁边陈兆轩眼疾手快,从她怀里一把抱过啼哭不止的婴儿,稳稳地抱在怀里。
白蝶菲上前一步追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小君舔舔干干的嘴唇,又道:“妹妹的娘,生妹妹时,流了好多好多血。我娘说,妹妹的娘,是生妹妹时死掉的。娘就找了些人,把妹妹的娘,埋在村子那一头。”
白蝶菲摇摇晃晃站在地上,旁边陈兆轩,拉她坐在炕沿。
然而她却还是从炕沿滑下,蹲在地上,抱着胳膊,身子颤抖,突然痛哭失声!
多日后,孙娇茜的墓穴重启,一具上等杉板,取代穴中的薄棺。墓前的一块木碑,也被一块汉白玉石碑代替。
然而石碑上,空无一字。
“我想孙娇茜地下有知,也希望这碑文,由归来后寻她的顾维崧亲自写。”白蝶菲轻抚石碑,流泪道。
陈兆轩抱着女婴,在她身后,不作声。
顾维崧到现在都是生死不明!
倘若他还活着,等他归来,比起为死于难产的孙娇茜写碑文……归来后的顾维崧,更要紧的,只怕还是向她白蝶菲寻仇!
顾维崧,还会再归来吗?
……
白陈二人在村子里逗留这几天,已经知道了吕氏拿菜刀砍丈夫王二的缘故——
顾维崧离去前留下的二十七枚银元,悉数被王二拿去赌钱,一个多月就全输光不说,还欠了三十枚大洋的债。欠债王二竟然想到拿亲生儿子卖钱还债……
自从白陈二人上门,王二就跑得无影无踪。期间债主上门,陈兆轩拿银元将一众人打发。再忙着为孙娇茜墓穴重启、换棺立碑之事。
忙完这些事后,决定回上海。
婴儿这几天,因为陈兆轩在村里找了个正在奶孩子的村妇帮忙哺乳,明明有足够的奶吃,还是总拉肚子,瘦得可怜,村子附近的郎中看后也说不出所以然。
白蝶菲和陈兆轩决定带婴儿回上海——先看医生,再找她的外公外婆。且知王二为人,就问吕氏和小君:“愿不愿意跟我们去上海,帮忙照顾孩子?”
吕氏已知此二人身份不凡,听此言,大喜之下,拉着儿子双双跪在两人面前,抬头道:“得贵人提携,二位那就是我和小君的大恩人了!”
白陈二人连忙将母子二人扶起。
白蝶菲真心道:“大姐你帮了我朋友,又对这孩子有哺育恩情。你和小君,才是我的大恩人!”
“白太太真是太客气了!”吕氏说着,又想到什么,跑到里屋,从箱底翻出用红布层层包裹的红玉手钏,捧到白陈二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