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袍足够她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但小小一块鸦片膏,也只能抽几天而已。
几天之后,该怎么办?她不敢想下去。再想……只会逼得自己咳出更多血!
寒冷的冬天,顾唯妍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挪到“家门口”,却见丈夫裹着棉被,躺在门外一个废弃的破门板上。
房门上,上了一把大锁。
“这是谁……谁干的?”顾唯妍急怒道。
身后一扇门打开,房东的老婆,一个胖大的妇人,冲她摇头,低声道:“你劝你还是快跑吧,有人要来杀你,说什么……”
房东妻没有说下去,只唉一声道:“乱世之中,谁知道谁是谁非呢。林先生身上那件好好的黑羔皮袄,都被人用刀子割成碎片了。好在没伤人。只不过你们再不走,早晚死在外面歹人手里!”
顾唯妍闻此言立刻跑去扯开丈夫身上的棉被,见他果然只穿着一身单衣,抱着一堆羔皮袄碎片,瑟瑟发抖。
“到底是些什么人?”她将棉被裹紧在他身上,焦急地问他。
已经虚弱到没有力气站起的林晨枫,缩在一团棉被中,摇头道:“来的几个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房东的声音突然响起:“你们都不肯说,我来讲。天一黑,就来了几个凶巴巴的人,把那间屋子砸得乱七八糟,还差点伤了人。他们说顾小姐的父亲是个卖枪械给城外日本人的大汉奸,顾小姐本人是日本人的姘头!他们来杀顾家人,是替天行道!我也不知道这些拿着明晃晃刀子的歹人,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呢,有人要来杀你顾小姐,恐怕是真的。我劝顾小姐,还是早早离开,找个更安全的地方吧。”
他说着,扯着老婆往里进。
房东妻略一挣扎,又抱着一团结实的麻绳给顾唯妍,道:“不管那些人说了些啥,反正他们来此处是为非作歹了,我们都看在眼里。唉,这地方危险,也确实不好留人。这绳子给你,正好那破门板上有个环,可穿上了绳子。林先生行动不方便,可坐在门板上,由人拖着走。”
她说完,又偷偷塞给顾唯妍一块银元,什么也没说,自己跟着丈夫跑进门去了。
顾唯妍抱着那团麻绳,手握一块银元,强忍着,没有当场痛哭。
林晨枫披着棉被支撑着站起,道:“我可以走,我自己走……”
已经是瘦得吓人的林晨枫,走出两步,却因极度虚弱,一跤摔倒。
顾唯妍一把抱住他,已经是泪如雨下,不顾他的挣扎反对,用那捆麻绳,将他连厚实的棉被一起,紧紧地绑在了门板上。绳子一头,再从门板一个环上穿过。
她擦眼泪,背起麻绳,拖着门板,一步步走出弄堂。
夜空,飘起了雪花。
作者有话要说:
顾氏一门,离最终覆灭的结局,快了!
第129章 顾唯妍之死
柳太太得到手下人讯报,得知顾唯妍拖着绑在门板上的“鸦片鬼”丈夫,“惶惶如丧家之犬”,深夜离开了租界的弄堂。
柳太太当场放声大笑,半天笑完了,回头看看窗外,见窗外已经下起了雪。
“天助我也!连老天爷,都在帮我惩治这个小贱人!”柳太太一张肥脸,笑得满脸肥肉都挤成一团。
当日在跳舞场,这个原本“素不相识”的顾唯妍,无缘无故就要当着她朋友的面来羞辱她!
到如今——
几个拿着刀子公然说什么“大汉奸”“日本人姘头”的“歹人”,正是她花钱雇来的!
她再派出手下,跟紧顾唯妍,必然时,可“落井下石”!
“无故就要羞辱她人的顾家小贱人,当初还不就是仗着家中钱势。如今顾家势败,你还不是任人宰割的份儿!我要让你最终死,都不知道死在谁手里!”
与顾唯妍只有过“一面之缘”的柳太太,舒舒服服坐在温暖如春的房间内,看着窗外越来越多的雪花,无声无息地笑!
夜深时分,白蝶菲坐着汽车回到公馆,走上洋楼台阶,突然听得一声咳嗽。她回头,见走廊阴影处,陈兆轩冲她招手。
她快步走到他面前。
他低头问她:“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白蝶菲一板一眼回答道:“是赵处长的三少爷接我去赴他母亲的寿宴,干爹一定让我带礼物过去。谁知道过寿还办舞会,就耽搁到现在。赵家三少爷又亲自开汽车送我回来。”
陈兆轩不言语了,他当然知道那个喜欢在头发上抹许多香喷喷摩丝的赵家三少爷,最近在公然追求许家干小姐,此番追求,已然得到了赵许两家父母的支持。
许家干小姐的“私事”,以他现在的身份,也着实不方便过问。
白蝶菲在半黑暗中,双目闪烁望着他,见他半晌不说话,终于开口问:“你……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陈兆轩又咳了一声,才“公事公办”道:“上次,白小姐得知顾小姐突然离开三浦寓所,不是托我打听顾小姐的下落?今天方打听得顾小姐的落脚处,下午就回来,准备一回来就告诉你,却没想到你这么晚才回来。你要是想见顾小姐的话,明天我就可以送你去。”
“哦,原来如此。”白蝶菲低头,又抬头道,“那真的多谢轩少爷了!”
她转身往洋楼走,走出没几步,又站住。
陈兆轩望着她的背影。
白蝶菲站了一小会儿,突然转身,对陈兆轩道:“我怎么觉得心惊肉跳的,有种不详的预感。”
陈兆轩笑道:“你现在心惊肉跳,是担心顾维崧呢,还是担心顾唯妍?据我所知,你和顾小姐,可没啥交情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玩笑?”白蝶菲剜了他一眼,只焦虑道:“顾小姐总是无辜,她成今天这般光景,多少有我的责任在内。我内心其实多少对她有愧!我现在实在担心她是遇到了什么大麻烦。事不宜迟,轩少爷,你告诉我地址,我现在就去找她!”
“白小姐,你一个年轻姑娘,这么晚出门,总是不妥。你要找她,就不能等到天亮吗?”陈兆轩试图劝阻她。
白蝶菲双手合什,低头求道:“算我求你了,现在就带我去见顾小姐,好吗?”
她在他面前,第一次这般低三下四地求恳。
陈兆轩不再劝阻,只道:“既然你非要在这个时候出门,我就开车送你去!”
走廊里的两人,竟然都没有注意到——楼上,二小姐的房间,许琳娜站在窗前,一直注视着两人,注视着两人上了同一辆汽车,驶出公馆大门。
许琳娜转身走出自己的房间,径直到父母房间外,敲门。
穿着睡衣的杨太太开门,吓了一跳——宝贝小女儿,站在门外,无声无息地流泪。
“琳儿,你这是怎么了?”她赶紧将女儿拉进房间。
许炳元走来,一看小女儿哭得满脸泪水的样子,一惊一怒,当即问道:“琳儿,是不是轩儿惹你生气让你受委屈?你告诉我,倘若真是轩儿不对,我饶不了他!”
许公馆上上下下,谁敢给从小哑疾的二小姐气受?
十七岁的少女,在人人把她当公主看待的家中,深夜哭泣,十有八九,是因为感情上的缘故。
面对父亲追问,许琳娜点头又摇头,然后打起了手势,向一直能看懂自己每一个手势的父母“诉说”了委屈。
许炳元和杨太太对视了一眼。
杨太太:“无论是轩儿还是蝶菲,都不是忘恩负义之徒。他们两个深夜出门,又没刻意背着人,应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许琳娜啊一声放声大哭。
许炳元立刻道:“不管他们有什么要紧的事。琳儿现在受这样的委屈,我们当父母的不能坐视不管。叫醒司机,开另一辆汽车,我和太太,跟过去看看!”
许琳娜哭着拉起母亲的手,来回摇。
杨太太回头看老爷:“琳儿也想跟过去!”
许炳元责备道:“这么晚,小孩子家不说早睡,跟过去干嘛?”
老爷的决定,杨太太从来也不愿在人面前违逆,哪怕是在亲生女儿面前。
杨太太只有叫来一个女佣,劝着“小孩子心性”的琳儿,回到自己房间。
坐在汽车里,驶出许公馆,许炳元才对杨太太低声道:“不管轩儿和蝶菲是因为什么要紧事这么晚跑出去,万一……万一在外面真有什么事,被琳儿亲眼看到,总是不妥。”
“老爷说得是。”杨太太低头道。
今晚,不去查看个清楚明白,想必琳儿,以后整宿都睡不好!
顾公馆。顾维楠回头在窗前看漫天飞舞的雪花,背对顾维崧道:“大哥你想离开上海吗?你要离开的上海的话,我和你一起……”
砰一声枪响。
那个“走”字,他没能说出口。一枚子弹,射进他的脊椎,顾维楠向前一个跟头,从二楼的窗户坠下,坠至冰冷的地面上。
顾维崧大半个身子探出窗,举枪,对准已经倒在地上的顾维楠。
顾维楠脸朝下,埋在冰冷的泥土中,可怕的剧痛中,兀自感受到将融未融雪花的冰凉。他的神智已经变得模糊,神智模糊中,他用最后的力气道:
“大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