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对照白发苍苍的顾元山神情萎顿的可怜模样,顿时令得之前周治中的诸多贬损之语显得恶毒之极。
堂下诸人顿时议论纷纷:
“不是说这位周大人是难得的清官吗?怎么今儿瞧着如此糊涂?”
“可不。亏得顾承运及时赶回来,不然瞧这位周大人的模样怕是还真会治顾元山一个杀人大罪。”
“要我说这就叫官官相护,你们莫忘了,那顾元仓的小儿子眼下可不就是朝廷命官,说不好早同这位周大人打好了招呼也不一定。”
……
周治中听得脸色一阵阵发黑,第一次生出些懊悔的心思——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言语如刀,方才叱骂顾元山时有多解气,这会儿就有多难堪。
却不想,这还仅仅是开始,这一日注定了是周治中的灾难日——
继顾承运大闹公堂后,顾元山的妻子龚氏也在仆人的搀扶下赶了过来。
一瞧见白发苍苍跪在大堂之上的顾元山,龚氏好险没哭晕过去:
“老爷,老爷,是我,是我,对不住你……当初,若非我瞧着顾承善和咱们体弱的儿子极像,闹着,非要应承了他家,也不至于让你,受了这么多苦……族里那么多孩子呢,愿意到咱们家的也不止一个两个,我怎么就瞎了眼,看中了那么一个白眼狼呢?明明在咱们家呆了七年啊,七年的时间,因为那孩子的病弱,咱们老两口操碎了心,他不舒服时,咱们就整夜整夜的守着,不敢合眼,他身体好了时,咱们就是喝口凉水,心里也跟吃了蜂蜜一般甜……”
“可就是这样一个咱们捧在手心里总觉得再怎么宝贝也不够的儿子,他就能反过来咬咱们一口,说咱们是强抢人子啊……明明是胡说八道啊,可就是有人偏偏一听就信了啊……”
一番哭诉令得顾元仓脸色越发不好看,只觉得晦气无比——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巧,顾承运正正好在今天赶回来,更要命的是那小子也不知道吃错了药还是怎地,竟然敢把矛头指向了自己。
自己这二嫂龚氏就更有毛病,要知道当初的强抢人子案,可是堂上的周大人一手促成,眼下她又来喊冤,不是明摆着指斥周治中办案不公吗?
当下冷笑一声: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二嫂子的意思,是当初周大人办了冤假错案不成?”
这桩案子本来就是顾元仓郑倩状告顾元山杀害顾承运的由头,堂上堂下众人自然都不陌生,便是朱子康也不由皱眉——
即便因为顾承运的出现,令得郑倩和顾元仓坐实了诬告的名头,可就事论事就好,实不宜再翻从前的老账。毕竟,当年周大人办案也并非全无依据,眼下再说这事,除了惹周治中不喜再无其他好处。自己瞧来,这龚氏果然有些老糊涂了。
刚要出言相劝,却不料龚氏竟是直盯盯的瞧着顾元仓恨声道:
“顾元仓,一切都是你逼我的。这么多年了,即便承善他当初如何伤我的心,可在我心里,却依旧拿他当亲儿子一般,若不是你家欺人太甚,一步步的要把我们夫妻俩逼到绝路上去……是了,全是我自己蠢。我心心念念的把承善当成儿子来疼,你们一家也好,承善也罢,却是把我们老两口当成仇人来坑……事到如今,我也算仁至义尽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顾元仓忽然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龚氏却理都没理他,转身冲着堂上跪倒,垂泪道:
“启禀大老爷得知,当年都是民妇愚蠢,总想着有朝一日,我那承善说不好还能幡然悔悟……眼下看来,不过是民妇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罢了!那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东西,又如何值得我这般对他?”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古旧的匣子:
“不瞒大老爷得知,其实当初过继顾承善的文书并没有丢,而是被民妇,藏起来了……民妇那时只想着,孩子还小,许是被人诱导着,才会做出那般状告爹娘的糊涂事,便是自己受多大苦楚,怎么也不能毁了承善的前程……怎么能料到,结果却是被他和他那些狼心狗肺的亲爷娘一步步差点儿逼上绝路呢?”
“你胡说什么?”顾元仓脸色大变,伸手就想去抢匣子,“怎么可能会有文书,明明文书……”
明明文书被承善偷出来后自己早烧掉了!话说了一半又忙顿住。
只他虽反应的快,最后一句话却无疑暴露出自己的心虚。
便是伸出去想要抢匣子的手也被人挡住,却是刘捕头,上前接了匣子,转身呈给朱子康。
第18章 自作自受
朱子康拿过来,看了一眼又递给周治中。
周治中接在手中,只觉那匣子仿佛有千斤重。待拿出那因为年代久远已然发黄变脆的文书,脸色一下难看之极——
只看了一眼就能确认,这文书必然是真迹无疑。
上面明明白白写着顾元仓甘愿过继小儿子到顾元山膝下做嗣子,甚而还记录下了他接受顾元山赠与的一千两白银的事实……
明明下面鸦雀无声,周治中却觉得脸上如同被人狠狠的当众扇了几巴掌般的难受。
自己真是有够蠢的,不然,如何就会被个无赖牵着鼻子走?
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虽然两袖清风,却能秉公办案、坦坦荡荡,眼下瞧着,却是一个莫大的笑话——
曾几何时,竟做了顾元仓顾承善这等心思歹毒之人的帮凶,生生祸害了一位慈母的心肠。
即便那龚氏说当初是她自己心疼嗣子,怕毁了嗣子前程,才不愿意把文书拿出来,却无论如何不能改变这起冤案是自己一手操纵的事实。
“周大人,这——”看周治中久久不语,旁边的朱子康忙轻轻唤了声——
要说这位周大人也是倒霉,平日里提起来,满朝文武那个不盛赞说是难得的清流?却不料竟在这陈年老案上栽了跟头。
好在那龚氏也是个会做人的,先就把一切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倒是把周治中给摘了出来,可饶是如此,怕是一个失察的名头也是跑不了的。
周治中终于回神,那边顾元仓已经一叠声的喊起了冤:
“周大人,周大人你可得为小民做主啊。龚氏根本就是胡说八道,那文书一定是她假造的!”虽然这般哭叫着,心里却早已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又盘算着自己这会儿和周治中好歹也算是一个船上的蚂蚱,就不信他会拿头上的乌纱开玩笑。
这般想着,不停的朝周治中使眼色。
周治中瞧着,只觉像吃了个苍蝇般,恶心的不得了:
“是不是真的,本官自会查验。只本官有一句话放在这儿,若然查明当初过继嗣子一事为真,本官自会向皇上请罪。至于说身为人子却肆意诬告父母的顾承善,本官同样会向朝廷弹劾。”
“现在,还是请朱大人继续审理你伙同郑氏诬告顾元山一案吧。”
光前一句话就吓得顾元仓好险没哭出来——
若然真到了那地步,那可就真的完了。
毕竟依照本朝律法,儿子状告父母,先要以不孝治罪,至于顾承善虽然彼时是嗣子的身份,可嗣子也是儿子,再加上还是诬告,被罢官流放都是轻的!
精神恍惚之下,连周治中后一句话说了什么都没听清,就被两个衙役上前摁倒:
“还不跪下听大人宣判——”
那边郑倩也是体若筛糠,边哭哭啼啼的跪倒,边伸手想去揪顾承运的衣衫下摆:
“相公,相公救我——”
却被顾承运一下推倒:
“贱人,你杀了我的孩儿还有脸向我求救!当初是我心软……再没想到你竟如此恬不知耻、心思歹毒,把咱们家差点儿绝了后嗣的罪名推到了二伯母身上,甚而还要诬告二伯父谋杀!”
本来还怕闹大了不可收拾,没想到那杨希和小小年纪思虑这般周密——
到了这会儿,顾承运哪里不明白,郑倩最大的依仗顾承善的官运是彻底到头了,甚而这一辈子都别想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再加上龚氏出面认了那文书是她藏起来了,更是免了自家一个包庇的罪名,又深恨郑倩蛇蝎心肠,没了任何顾虑之下,如何肯去帮她?
却不知道这一句话瞬时石破天惊,一众围观百姓本就有所怀疑,听了这一句话登时明白——原来顾氏族长差点儿断绝子嗣之事并非是因为那龚氏妄动了喜被吗?听顾承运的话,分明是郑氏下的手。
还没完全消化过来这个消息,又一阵喧闹声传来,却是顾元峰并妻子汪氏也赶了过来,汪氏瞧着郑倩的眼睛几乎能喷出火来——这就是自己平日里一心疼爱的儿媳。亏自己还以为儿子离家媳妇儿受尽委屈,因而平日里对她百般容让,再没有料到,竟是这个毒妇,把儿子逼得有家归不得!
郑倩也瞧见了汪氏,泪眼婆娑的膝行着上前:
“婆婆——”
却被汪氏一巴掌打的歪倒在地:
“你叫谁婆婆?我如何有那等福分?可怜我儿子被你和你那些糟心污的亲戚逼得走投无路,还有我那未曾谋面的孙儿啊……”
说道最后,已是放声痛哭——
这些年,自己想孙子真是都要想疯了,倒好,竟是全被郑倩这个毒妇给祸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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