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荀桢等她些日子,荀桢却凝视着她久久不言。
王韫一头雾水。
她等了一会儿,也未见荀桢主动开口,疑问道,“先生?”
荀桢望着她,轻轻叹了口气,似是百感交集“小友,你怕是未意识到一件事。”
“什么事?”
荀桢的笑一直是浅浅的,王韫回门之日回答“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时曾见他哈哈大笑,此后,再也未见他情绪明显的流露,而此时荀桢眼神如泛起波澜的湖水,他笑着轻轻唤了她一声,“小友。”
“小友和之前已有不同,”荀桢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小友如今也使我刮目相待。”
“我做什么了?”王韫懵逼地看着荀桢。
“你平日里瞧着谨小慎微,以至于给人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之感,”荀桢含笑轻叹,徐徐道,“实则冒失。”
“怕是脚下踩着薄冰,面前是渊崖百丈,小友也要去摸一摸,瞧上一瞧。”
“当日宴上,小友心里怕是害怕得紧,偏又去抬眼直勾勾地打量我,”荀桢笑道,“更遑提之后瞧着安康和我那好友。”
王韫起初如坠云雾,摸不着头脑,此时乍一听荀桢挑明婚宴上的事,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荀桢当时什么都看在眼里了?
她当日有些怕故而做什么都小心翼翼,但偏偏又好奇地要命。
荀桢是她未来夫婿,终身大事她当然好奇。卢恺之好看得紧,难免多看了两眼。至于李茂冲,也是气质古怪,看得她心神不宁。
“好不容易才叫你放松了些,打消了些警惕,回门时敢当着我的面表述自己的想法,我想不到的是……”
荀桢失笑,“香囊且好好收着,冒失地落到我面前,你若嫁的不是我,又该如何向夫婿解释?”
嫁得不是荀桢。
王韫不等想其他的,心神已被这句话牢牢摄住。
她未出嫁前,即使不信佛,她也再三拜菩萨偷偷希望不要嫁给荀桢,希望事情能有转机,哪怕是嫁给一个纨绔,她也不想嫁给一个爷爷辈的人。
如今想到嫁的不是荀桢,她竟然有些难以接受。
荀桢轻叹,摇头笑道,“我想香囊不是你带着出门的罢。”
“此物一看便知是给男子的,不论如何你都不会带着它回门,当日从你袖口滑落,怕是什么人亲自给你的。她或许是个女子?”
“先生?”
荀桢像是看出了她的疑问,细心答道,“香囊带些檀香和草药苦味,你不爱熏香,但你之前曾去你祖母房中,我听闻你祖母平日里爱礼佛。我已经年至花甲,身体不如年轻时,素日里也常喝药,小友家人除了祖母,其他人身体瞧着都康健,不难想到香囊是小友祖母所持。”
“你祖母和伯父一来便邀我考校你族弟,我心中已存疑问,之后你又拿着香囊而来,你祖母当初要是知晓此物不是早早销毁,便是永不拿出,烂到箱底去。此番在你成亲后特意将香囊交给你,想来也有她自己的考量。我又见你族弟对你态度不似对族姐尊敬,又不似亲昵,”荀桢盯着王韫,眼神不带任何压迫感,反而像春风,温和得令人想哭泣,“我便难免多想,望你莫要生气。”
“小友在家中可是受了些委屈?”
此话一出,王韫顿时鼻子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蓄满了眼眶,“先生……我……”
其实也不是委屈,只是有些憋屈罢了。
但他竟然都知晓,他观察得如此细微,只是短短一些时日的相处,他对她的了解超出了她的预料之外,而王韫想想她对荀桢的了解,却少得可怜。
荀桢放柔了声音,笑道,“莫哭。”
“嗯。”王韫应了一声,抬起手揪着袖子擦了擦眼泪。
真丢人,当着荀桢的面哭了出来。
她几乎要把头埋到了桌面上。
荀桢见她不再哭只是羞得脸通红,才继续道,只是特意绕开了王家的话题,“之后在青房小友当着我的面,也不遮掩一二,实在莽撞得紧,我叫你们抄书,一来是不得不罚,二来是磨磨你们的性子,除了叫子慎静心,也是叫你下次行事莫要再如此冒失。”
荀桢似乎是想到了当初抄书的乌龙,眼神柔和,“小友能坚持下来,”他目光落在了王韫发顶,“我很欣慰。”
“我……”
“其他暂且不提,今日你有什么要告知于我,不再直言不讳,而是心下已有自己的思量。”荀桢抬手摸了摸王韫的发顶,笑道,“小友的成长使我刮目相待。”
王韫抬头看着荀桢,泪水一滴接一滴,“先生,你怎么那么好。”
荀桢听闻王韫的话,像是听到了不懂事的稚童问出的问题似的,笑道,“我既然娶了你,便要对小友负责,此后莫要再问这种问题了。”
王韫内心有一大堆话,但偏偏像个细口的壶,怎么也倒不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最后只能带着重重的鼻音嗯了一声。
荀桢一直等她擦干了眼泪,平复好心情。
王韫胡乱地抹了两把,深呼吸道,“先生既然如此信任我,我也不能叫先生失望,之后我一定会做得更好。”
荀桢轻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小友既出此言,我便拭目以待了。”
他见王韫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又道,“关于夫子人选,有一人我希望小友能同我一起去拜访他。”
“是谁?”
“是谁我暂且不告知你。”荀桢莞尔,他指了指窗外,对王韫道,“现在正值黄昏,不妨先看看夕阳,等明日我再同小友细谈。”
王韫顺着荀桢的示意偏头看去。
晚风微凉,落日的余晖撒在竹叶上,苍绿的枝叶间,一轮红日正缓缓降下,好像离她很近又好像离她很遥远。
一瞬间,不止是夕阳,时空似乎也离她很近又很遥远。
不知此时现代的爸妈和姐姐在做些什么,忙碌的上班族大概已经下班了吧,学生们也肯定已经放了学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马路上也一定是车辆如织,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也在抬头看一轮红日。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她现在也是被夕阳照着的古人了。
“不知小友可听过一首诗?”
“呃……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关于夕阳的诗王韫一时真想不出来。只是甫一开口,王韫又后悔了,她念这个做什么,刚刚荀桢才夸她,现在说话又不经过大脑。
“山际见来烟,竹中窥落日。”
“鸟向檐上飞,云从窗里出。”
“若是允许,希望日后也能同小友共赏夕阳。”
作者有话要说: 先生你别随便立flag啊!(误)
第49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因着明日要上学, 到夕阳落下时,荀桢把王韫赶回了房里。
“先生,明日再见!”王韫轻声道。
荀桢浅笑颌首,“明日见。”见王韫提步就走, 荀桢突然出声唤住了她, “小友,莫忘了此物。”
他拿起砚台走到王韫面前,亲手交给她, 柔声道, “去吧,明日要去青房,小友早些休息。”
而捧着砚台回到屋里时的王韫,全程保持着痴汉似的笑容, 惹得雪晴她们多看了她两眼。
“姑娘今日怎地这么高兴?可是碰到了什么事?”
王韫对着铜镜把头下的发簪取下来搁到桌上,一头乌发顷刻全散了下来。
镜面模糊不清王韫也能依稀瞧见当中自己一脸喜色, 她笑嘻嘻回道, “不告诉你。”
雪晴和留春闻言俱都笑了, 小声咬着耳朵,“姑娘方才从荀大人屋里出来呢。”
王韫转头冲两人笑骂道, “你们不许嚼舌根啊。”
她高兴是因着第一次被人如此信任,第一次被人如此了解,
也有些……道不清说不明的情愫……
此时才知什么叫高山流水觅知音,知己难觅却叫她碰着了,既是她的老师、好友, 也是她的夫君。
王韫不太愿意直面心中的悸动,她害怕太多,从年龄差距到性格差距,爱好习惯,但她更怕的是自作多情。
她走到桌案前,翻出荀桢摹的那一本《灵飞经》,这段日子她看《灵飞经》看得多了,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什么“琼宫五帝内思上法”,再练下去指不定和道士一样神神叨叨。
话虽这么讲,字还是要练的。
点着盏灯,从戌时写到亥时,她揉了揉酸痛的手指,写得时间太久,手指发软,写出来的字也虚浮得没有着落。
欲速则不达。
王韫索性搁了笔,起身伸了个懒腰,慢慢踱步到窗下。
窗外,晓月当帘,她伸出手,手掌朝上,好似掬了一捧月光,也不知要赠给谁。
“慢慢来,不急。”王韫暗道。
窗外的清风明月稍稍平复了王韫的躁动不安。
她的性子有些急躁,现代快餐吃多了,习惯了快节奏的生活,付出了就想要马上看到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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