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问:“是吗?”
她“哼”了一声,不回答,却去吻他精巧的锁骨和锁骨间的峡谷,又解开他的一颗扣子。
“那你把我当你的男朋友吗?”
她仍是不回答,双手从他衣下探进去,抱紧他的腰,头埋进他的胸口,深深地去吸他身上清清冷冷的香气。
他的双手渐渐收握了起来。
在她还想进一步动作时,他忽的把她推开,将她按坐在了床上。
“你就这么耿直,连一句让我开心一下的谎话都不肯说?”
他离开了她的公寓。
余飞迷惑地坐在床边,似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对她。然而浓浓的睡意袭来,她很快倒在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
余飞次日醒来,依稀记得白翡丽昨夜把她送回来后便走了,又依稀记得他问过她“狮子”什么的,她隐约觉得白翡丽有些不对劲,给白翡丽发了一条信息,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她想和他谈一谈。
等了一整天等来他的答复:
最近很忙,回头再说。
余飞盯着这八个字看了半天,忽的拇指按住白翡丽的信息栏向左一划,点了“删除”。
眼不见为净。
她这一天,反思过倪麟说的话。倪麟让她不要和白翡丽在一起,这话她断然是不会听的。过去师父和倪麟说的话,她也并非言听计从,不然也不会总被艇主打得去文殊院拿药。
但不听,并不意味着她没有压力。她希望白翡丽能给他一些信心——无论是那已经失却的平衡,还是倪麟的反对——她希望能证明她是对的,而倪麟是错的。
然而白翡丽的态度让她失望。
她乐观地想或许白翡丽过一段时间会好。反正他的脾气一向时冷时热,她习惯之后也就不以为奇了。又或许,他是真的很忙,鸠白工作室和他父亲那边,看起来他都得操心,一个人恨不能分成两个人用。
临睡前,她又收到了楼先生的一条微信,祝贺她考上了戏曲学院,并告知她他今天到了北京,会盘桓一段时间,有空的话,可以一起吃个饭。
她礼貌地表示感谢,又问楼先生是如何知道她考上了的,楼先生道是有朋友认识她的导师,提及说今年新招的学生中有这么一个梨园遗珠。
楼先生说吃饭的事,余飞没太放心上。然而几天之后,她去找导师聊他手底下的新课题时,认识了另外几位未来的同学。她无意间听一个同学说到现在的民间剧团生存现状堪忧,连曾经独树一帜的缮灯艇现在都岌岌可危。
她这才意识到缮灯艇可能真的出了问题。当天下午她去了一趟佛海,约缮灯艇票房的那个大姐喝了杯茶,细细一问,才知道她走后的一年多时间,缮灯艇的收入全靠倪麟一个人的戏撑起来,其他戏目都不尽如人意。中间艇里重新修缮古戏楼,翻新服装、道具,做广告宣传,大笔的钱投进去,效果却始终不理想。大姐又喝光一壶茶,说:“再这样下去,工钱都发不出来,缮灯艇还开着干啥呀,把楼卖了大家散了算了。”
余飞思前想后一晚上,末了,约楼先生次日吃饭。楼先生欣然应允,但告诉她他有一个重要会议,估计得开上个一整天,让她到中午来会场找他。
余飞如约而至。楼先生开会的地方在CBD的地标建筑里,和她约在楼底下的一个新粤式餐厅吃。寒暄过后,楼先生便问:“你这回怎么主动找我吃饭?”
余飞跟楼先生也不拐弯抹角,简单扼要地说明了来意。她觉得楼先生是见过世面的、有想法的人,希望他能帮缮灯艇出出主意。
楼先生笑笑,说:“就算我出了主意,你们艇主愿意听?”见余飞默然,又道:“我曾经捐助过缮灯艇,和你们艇主还有你师父都聊过,缮灯艇存在的意义其实很简单,就是把倪派艺术传承下来。倪派其实是个非常有文化遗产价值的流派,比如那个跷功——我非常喜欢看,这也是当时我捐助的原因。现在跷功也就你师叔倪麟会了吧?可惜他很少演。”
“传承这件事,其实现在只有国家做得了。你们缮灯艇又想传承,又想赚钱,这本来就是个自相矛盾的事情,我能出什么主意?”
余飞在缮灯艇这么多年,知道楼先生这句话正中肯綮。艇主一直不许她自作改动,自然正是为了保存倪派原汁原味的东西,是为了传承。她无从辩驳,沉思着,说道:“缮灯艇过去这么多年,除了靠票房自给自足,也多亏了您这样的捐助人。”
楼先生看出了她语气中的斟酌,笑道:“你是想游说我再捐一笔钱,帮缮灯艇渡过难关?”
余飞低了头,道:“那一笔钱对您可能不算什么,但是也许就足够让倪派活下来。”
楼先生的笑声大了些,也不直接回答她,却换了个坐姿,身体更倾向余飞,道:“看来你现在,终于想明白了一点:艺术是需要供养的。就如同提奥之于梵高,欧塞维奥·古埃尔之于高迪,Charles Saatchi之于Damien Hirst。没有供养的艺术,就很难是独立的、纯粹的艺术。你想做艺术家吗?”
余飞迟疑了一下,说:“这是个更长远的事情。”
楼先生把筷子放下来,说:“很明确地跟你说,我现在没有再捐助缮灯艇的想法。缮灯艇还没有到走投无路的地步,我觉得他们应当先接受一点教训再说——”他的目光看向余飞,“就当是我的一点私心,为你报个小仇。”他笑了起来,笑纹很深,眼睛里透出几分年轻人的玩笑之色。
余飞知道很难说服楼先生了,他说的话也很有道理,缮灯艇也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她一个艇外人早早来忧虑这件事,确实有些操之过急的感觉。
吃完饭,楼先生送余飞出去,左手礼节性地轻扶在余飞腰间,边走边道:“你对缮灯艇的感情,我可以理解。不过呢,现在不是你操心的时候。等它真正做不下去了,咱们再来谈,好吧?”
余飞点头,和楼先生道别。快要走出这座大楼时,忽然听见有人在背后喊她:
“余飞。”
白翡丽的声音。她惊诧回头,果然是他。
他示意她随他来。
走到一个无人处,他问她:“你和楼适棠很熟?”他的语气并不怎么和善。
这个世界果然很小。余飞讶异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自然,白翡丽和楼先生都是岭南人,生意场上认识也没什么奇怪的。
她说:“认识,怎么了?”
白翡丽看着她,缓缓道:“你之前跟我说,不希望任何其他人碰我。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对你,也是一样的。”
余飞心中忽的像被尖锐的刺刺了一下。就因为被楼先生搭了一下腰?她觉得好讽刺,心中那一股子逆反劲儿上来,冷笑道:“是啊,就算他把我怎样了,那也是我有求于他。哦,你不是知道我是缮灯艇的余飞的了吗?你不是家里很有钱随手一花就是个舞台剧吗?缮灯艇快活不下去了,你能帮帮忙吗?”
白翡丽面无表情地说:“我帮不了你。”
“那不就得了,本来就没指望你。”余飞冷冷地说,转身就走。
“你站住。”白翡丽叫住她。
“你还想怎样啊?”余飞止步回身,道,“你从头到尾都知道我是余飞,还假装不知,我都没计较呢,你还想怎样?”
白翡丽心寒道:“你师叔说的话,你果然样样都听。我哪里知道你是余飞?余飞这两个字,还是那天晚上秦风告诉我的。”
余飞心中一下子豁然了,他这些时日以来的古怪表现。她嘲讽地笑:“秦风跟你说的?那秦风还跟你说什么了?秦风跟你说的话,你还不是样样都听,样样都记在心里?”
所有的话突然就这样说开了,冰冷刺骨,两个人都一下子寒到骨子里去。
余飞冷笑:“秦风是不是还和你说,我和我师叔有一腿,还跟你说,我和我妈一样,天生下贱?”
白翡丽定定看着她半晌,道:“你和你师叔过去怎样,我不在乎,谁没个过去?”
余飞怔住,却听白翡丽又说:
“我在乎的是,你从来就没看得起我。”
他的手指硬梆梆地戳了戳她的心口:“你这里,恐怕一直都是觉得,我就是个有钱任性玩二次元的富二代,除了一张脸,其余一无是处。”
——你只是长得好看,但不是我的狮子。余飞心中,忽的闪过他给她重复的这句话。
他冷漠地看着她:
“你不是天生下贱,你是天生骄傲。”
*
那天,白翡丽走之前,跟她说他们都再想一想,想清楚了,再见面。
这一想就想到了九月份。
九月份,余飞开学了。
但最令她意外的是,她竟然接到了一部新编大戏——《鼎盛春秋》的试戏邀约。
这部戏不是一般的戏。它背后的制作人是南怀明,一个文化界极富盛名的人,半生致力于传统文化的传承与保护。
《鼎盛春秋》完整的折子戏,已经大半个世纪没有人排演过。南怀明谋划十年,要把它从废墟中挖出来,做全新的改编。他这一出手,牵动了整个戏剧界和文化界的人脉,导演、编剧、文学顾问、表演和戏剧顾问,全都是资深的、大音希声的老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