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翡丽说:“它叫虎妞。”
她问:“母的吗?”
白翡丽:“公的。”
余飞:“……”
白翡丽开车,余飞看见他白皙的手背上被她的指甲抓出的几条长长的红道子,还好没有出血,但也格外惹眼。
她心中仍然闷着一口气。这口气现在似乎消散了些,但她仍然说不出来话。
她指路让白翡丽开车到了小区门口。小区是八十年代的老房子,住的大多是老人,处处装着防盗门窗;砖墙高耸,上头扎着防翻墙的玻璃碎片。
余飞没有门禁卡,摇了好一会小区门,也不见有保安出来。透过铁门缝隙仔细看,门房的灯都是灭的。她给双手呵了呵气,准备翻大门。对于她这种不走寻常路的行为,白翡丽沉默无言,站旁边给她搭把手。
大铁门冰得刺骨。余飞双手够到顶,已经感觉要粘在铁门上了。这时只见一道雪亮的光柱射到身上,两个男人洪亮的声音穿过纷飞的大雪传来:“什么人!”“有贼!”
余飞高高地扒着铁门,借着路灯的光远远瞧见有两个人跑过来,依稀可见身着制服,手中拎着警棍。最近这片地区入室盗窃事件频发,她知道是附近巡逻的片儿警,心中大骂一声:这都是什么事儿!
她不想进局子,马上就要考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跳下来,她拖着白翡丽就跑!背后的光柱乱晃,晃得她心惊。好在白翡丽的车就停在几步路外,两人爬上车,他发动车子,很快汇入了大路上的车流中。
余飞手按着咚咚直跳的心口,喘息了几下,说:“白翡丽,遇见你就没什么好事儿。”
白翡丽把着方向盘,直视前方,淡着声音道:“该说这话的是我。”
两个人又双双无言了一会儿。白翡丽说:“要不我再送你回去试一下?说不定有人回来。”
余飞丧气地摇摇头:“回去还要找人开锁换锁,这么晚了,又下雪,还指不定找不找得到人。”她顿了下,软了声气,说:“能不能找你借几百块钱?我找个宾馆将就下,明天就还给你。”
像是怕被他嘲笑似的,她又自嘲般地自言自语:“刚才说不要你帮忙,都是我瞎说,我就跟个傻子一样。”
白翡丽却没有笑话她。过了几分钟,她以为他是默拒了,尴尬得无地自容,想要跳车,却又听见他问道:
“你没身份证怎么入住?”
她一时语塞。
车上了环路的高架桥。车窗外,高低交错的立交桥宛如长龙一般在鳞次栉比的建筑间盘旋。路灯整齐明亮,来往的车辆为这些长龙点缀上流动着的闪亮鳞片,在飘飞的雪花里,美得醉人。
余飞趴在车窗上,看着这样壮观景色。这座城市她已经待了十六年多,都已经成了她的第二个家。这座城市这么繁华,昼夜都不曾黑暗冷清过,红的黄的灯光,大楼上一闪一闪的航空警示灯,明明都是有温度的,却也能分分钟间让她失去容身之地。
她有些无助了,喃声道:“你把车借我睡一晚吧。”
白翡丽没接话,余飞也精疲力竭,闭着眼,恹恹地靠着车窗。也不知过了多久,再睁眼时,车正在过一个安全岗。红白相间的起落杆竖起,白翡丽把车开进了一个静谧的处所。
四面都是高大的树木,除了公园,余飞很少在北京看到有这么多高树。
树丛和草坪间,散布着一座座灰砖小楼,民国时期西洋建筑风格,看起来很古老了,墙面上布满了干枯的爬山虎的残藤。
车在一栋两层的小楼前停了下来。白翡丽下车,从后座拎出了猫笼子,塞进余飞手里。余飞手里一沉,问道:“这是哪里?”
白翡丽掏出钥匙来开门:“我姥姥家。”
余飞惊问:“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白翡丽道:“顶上有个阁楼,你将就一晚上吧。”
余飞踌躇。虎妞大约是嗅到了家的气息,开始在笼子里乱窜,笼子的重心变来变去,余飞把笼子拎起来,只见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瞪着自己,充满好奇。
白翡丽说:“我姥姥姥爷不在家。你要是觉得我住这儿让你不自在,我就去别处住。”
☆、夜袭白翡丽
门开着, 里面亮着暖黄的橘色灯光, 一眼望过去,是一个小巧的会客厅。厅中心铺着毛茸茸的地毯, 围着几个胖墩墩的沙发,旁边是书架和桌子,还有好几盆葱茏的绿植。墙上挂着一些艺术画作。
暖洋洋的热气扑面而来。这种味道余飞很熟悉, 是他身上那种淡淡的松柏香气。她回北京后, 有一次去文殊院找恕机,方丈大师送了她一个崖柏的佛珠手串。她闻闻,才知道了那种气味叫什么。
这个小楼没有高高在上的感觉, 反而令人想要亲近。余飞手中的笼子一直在骚动,虎妞迫切地想要出去。
余飞咬着牙,低头望着地上那道门槛。她知道跨过这道门槛意味着什么——她离白翡丽又近了一步。
一阵刺骨的寒风夹着雪粒子袭来,余飞感觉脸上像被冰刀割了一下。旁边白翡丽又打了个喷嚏, 用纸巾捂住了鼻子。
他穿着一件薄薄的羽绒短外套,里面一件卫衣,没有围围巾。好看虽是好看, 却很难抵御这样的寒冷。
他嘴角眼梢柔润流丽,就连双手捂着纸巾擤鼻涕的样子都甚是珊珊可爱。余飞这时候无论如何对他怨恨不起来, 又是恨自己,又是鄙夷自己, 却随着手底大猫传来的那一股向前的劲儿,跨进了那道门槛。
这栋小楼不大,厚实的黑木地板被常年行走磨得十分光滑。两个人在门口脱了外套和鞋, 白翡丽接过猫笼子,把虎妞抱出来,给它系了一条长长的肩背绳。
余飞说:“哪有给猫系绳子的?”
白翡丽像抱孩子样抱着虎妞,给绳子调试松紧,道:“怕它咬你。”
余飞看到猫就喜欢,揉了揉虎妞搭在白翡丽肩上的毛茸茸的大脑袋,笑嘻嘻说:“这么可爱,怎么会咬人呢?”
虎妞对着余飞虎视眈眈,两只粗壮的爪子深深地扣进了白翡丽的肩膀里面去。
小楼就两层。一楼是会客厅、厨房、储物间和姥姥姥爷的卧室,二楼是白翡丽的卧室,另外还有一大一小两个书房,小书房有木梯通往顶上的阁楼。
阁楼挺宽敞,搁着一张大床,就是顶子矮斜,有半边白翡丽得弓着腰走。阁楼里只有床边一个大球一样的白纱落地灯,直径大约有一米,像个月亮,发出朦朦胧胧的光。白翡丽从旁边的柜子里抱出叠得整整齐齐的床褥给余飞铺上,又抱了一床蓬松的大被子出来。“都是新的。”他说,“我们家没什么客人来住。”
余飞默然看着他在床边走来走去。脱了外衣,他穿着白色的卫衣和白袜子,愈发显得他整个人干净修长。耳朵上那两条小鱼撞来撞去,发出细碎如丝的金属声响。
他带着她下楼,木楼梯咯吱咯吱的,让她想起在Y市老家的那栋老楼。这座小楼要小很多,但是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让她有安全感。
他领着她进了姥姥的房间,拿了一套毛巾和一次性洗漱用品给她。迟疑了一下,又问:“你要换内衣么?”
余飞有点洁癖,习惯每天洗两次澡,贴身衣物全换,闻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白翡丽说:“我家里没有适合你的内衣。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姥姥有新买的还没用过的。你的衣服洗了晾一夜,也就干了。”他翻了翻,找出一套来。余飞一看,都是那种老式的平角裤。她瞅了一眼床头墙上姥姥和姥爷的合照,果然,姥姥是长得胖乎乎的、笑起来像个弥勒佛一样的老太太,那条裤子够她两个穿。
余飞很果断地说:“还是你给我一件衣服吧。”
于是两个人又上楼。
白翡丽的衣柜就大多了。卧室中甚至被单独隔了一块出来做衣帽间。只是有半边是被蒙着的,不知道里面挂着什么。
余飞说:“给我一件很大的——”她比划了一下,“T恤吧。”
白翡丽果然给她找了一件特别宽松柔软的棉T恤出来。T恤胸口印着一个很小的黄色标志,看起来像是两支交叉的钢笔笔尖。余飞不知道有什么意思,但她已经习惯了白翡丽带有神秘主义色彩的着衣风格,见怪不怪了。她想起他那身一天增加一双眼睛的系列T恤,忍不住又往衣柜里看了两眼。
白翡丽问:“看什么?”
余飞如实回答。“一共有几件?”她没忍住问。
白翡丽便抽出下面的一个抽屉,翻翻找找,把那一套T恤给找了出来,一共是七件,其中最后一件,已经横七竖八的全是眼睛了。
满足了余飞的好奇心,他又放了回去。他没有把那个抽屉完全拉出来,但蹲在白翡丽的身后,余飞对那个抽屉惊鸿一瞥,意外地看到抽屉最里面的角落里,整整齐齐地叠着一条似乎是淡蓝色的围巾。
余飞心中忽然狂跳。
虽然就那么一眼,但她已经十分确定这就是她那条围巾。在抽屉的阴影里,她清晰地看到围巾薄薄的经纬上有一个被勾坏的小洞,那个小洞的形状她记得清清楚楚,准确无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