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就往楼梯口走去，说话间，也没有多分一丝目光在唐羡身上。
“嗯？”
厨房里, 唐羡刚煮好一锅汤, 热烫的汤锅还架在火上, 还没有端下来。她抬头, 有些迟疑地望着盛时彦的背影, 什么东西啊？这么着急，还搞得神神秘秘的……“不先吃饭吗？”
“你先上楼吧。”
“嗯……”她思考了一下, 转而扬声道，“那你等我一下。”
唐羡解掉了围裙, 将汤锅的火调到最小, 她小碎步跟在盛时彦的身后，却见他上到二楼, 紧接着便转入了一个最角落里的房间。
他走进的好像是书房……唐羡没有在家办公的习惯, 家里的书房基本上也可以算是盛时彦的专属空间, 那书房里存放的应该都是一些年代久远的工作资料，他带她去书房做什么，唐羡转了转眼睛, 莫名地有点期待。
盛时彦始终没什么表情，修长的双腿交替前行，他推开书房的门锁，打开灯光，走到深棕色的实木桌后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沓医院开具的诊断资料。
“你到我身边来看。”
他跟她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看着她时，眼底划过了一丝不忍。
夜晚的光线不是很好，不过他手里捏着的确实是一沓白纸黑字的纸质文档倒是不会有错。唐羡抿了下嘴唇，悄悄地上前，走到了他的身边。两个人隔着不足半米的距离，她试探性地看着盛时彦，迟疑的目光慢慢地从他纠结的脸上滑落到他手里的那一沓纸上……
嗯……
不会是什么惊喜的……
唐羡怅然地耸了下肩膀，看盛时彦的表情就知道了。她感慨地叹了口气，实话说，不管是以前经历了什么事情，他都从来没有表露出来过这么痛苦的神情，有了些心理准备，她缓缓地捏住了他递过来的东西，刚用了些力，却发现她接不过来。
“松手啊……”
他不是要给她看吗，他一直按着不放，那她怎么看啊。
“羡羡……”
盛时彦别过了脸，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有些事情已经成为定局，他猛地上前一步，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肩膀，“你不要冲动，也不要崩溃，答应我，不管你看到了什么东西，你肚子里现在有孩子，你一定要努力地镇定下来，好吗？”
他现在没有别的选择，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他要告诉她真相，他不想让她以后后悔，哪怕唐妈会怨他恨他，他也必须要说，这件事真的不能再瞒下去了，有关于真相，没有半点余地。
“时彦，我答应你，你先放手好不好？”
被盛时彦用力地抱着，唐羡都有点喘不上气来了。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着他。“你先让我看看是什么。”厨房里的汤还没有熄火，他再不放手，她的晚餐一会儿就要被烧干了。
盛时彦缓缓地点头，他渐渐地松开手臂，后退半步，给唐羡让出了一点足够阅读的空间和距离。书房里的台灯被点亮，唐羡将接过来的资料放到灯下，拉开椅子，轻轻地坐了下来。
一沓资料的左上角被银白色的曲别针夹着，唐羡将曲别针摘下，分开纸单，深吸了一口气。她极力地保持镇定，静静地看着桌面上的那一张张纸质资料，许多专业的医学术语她看不懂，几名医生确诊时落下的龙飞凤舞的连笔字她也认不太清，不过有一个英文她认识——Advanced liver cer，那是一张从国外传真过来的全英文的诊断书，患者那一栏里写着的是唐妈的名字，Advanced liver cer意味——
肝癌晚期……
“……”
白色的纸单无力地从手心里滑落出去，唐羡怔忡了半晌，她紧紧地盯着那一排英文，反反复复地确认了无数回。她真的没有看错，她真的没有看错……良久，她终于放弃了确认，她看着不远处的台灯不哭也不笑，一双清澈的眼瞳渐渐地失去了焦距，只淡淡地说话仿若自言自语。
“肝癌啊……”
“嗯。”
“我爸也是肝癌啊……”
“……”
盛时彦如受重挫，他紧紧地抱着唐羡纤细的肩膀，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他知道唐爸当初是因为肝癌过世，所以当得知唐妈的病情的时候，他第一时间的反应也是这样——怔忡、不解、整个人大脑一片空白。对于要不要跟唐羡坦白的这件事情他私下里也真的犹豫了很久，他怕伤了她，一忍再忍，说不出口。
“羡羡，你不要害怕，现在的科学技术跟当年是不一样的。”
唐爸过世的那个年代肝癌晚期还很难治疗，但现在不一样，唐妈找到了供体，手术的成功率已经提高了不少。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唐羡转过头，静静地看着盛时彦。他这沓资料是哪里来的，她妈的病她自己一无所知，他书房里竟然藏着资料，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告诉她？
“羡羡，对不起……”他比她早知道一个月。
他最初一直在给唐妈找供体来源，国内国外，漫天遍地地找。在她回国之前他基本上都属于整日无休的状态，后来得知她马上就要回国，唐妈便让他瞒着她，他犹豫了很长时间也考虑了很久，可是最终人还是敌不过自私的天性。他了解唐羡，他知道如果以唐羡的性格，在不确定是否存在供体来源的情况下，她一定会主要提出要去给唐妈配型。
“羡羡，你才多大？如果要在你身上动刀，那还不如先把我的肝拿走。”
“……”
连串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唐羡哽咽，扑进了盛时彦的怀里。实话说，她现在又有资格反过来去怪盛时彦呢，那是她自己的亲妈，她自己没有关心照顾好她又能怪谁……
“时彦，我怎么办……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她想镇定，她告诉自己不要激动，可是她心脏跳的好快，眼泪就是止不住地流。她在这世上就只有她妈一个亲人了，她没回国的时候老太太说自己病了，她信了，可是回国之后她的种种表现又让她难以相信……她真的以为唐妈原本只是在装病，老太太这一周再三推拒不让她去看她，她也有怀疑，可是她怎么能想得到这才几天的功夫事情就急转直下演变成了这个样子。
“羡羡，你放心，妈不会有事的。在国内肝癌的治愈率已经很高了，如果真的没有把握，我也不会安排国内的医生给她手术。”
温凉的薄唇轻吻着她长睫上摇摇欲坠的泪珠，盛时彦紧紧地环抱着唐羡，一动不动。前些阵子，他真的忙这件事忙到昏天黑地，当确定了主刀医生却迟迟找不到供体的时候，他整个人真的都几乎处于疯狂的状态。当然好在，后来还是成功找到了……
“我们现在没有什么可以做的，我告诉你，也不只不过是想让你多陪陪唐妈……”
唐羡不傻，盛时彦能大致猜到她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他知道她会怀疑他的用意，可是尽管如此他也不想着重强调手术的风险。他试问一下，哪个手术会没有风险？医院每天都会死人。医院医生常说的一句话——对于癌症患者来说，绝大多数的死因并不是癌细胞病毒扩散而导致直接死亡，问题的关键，在于病人自身的心态和心情。
唐羡轻轻地颔首，她知道。
唐妈对她从小的教育观念就是——积极、乐观、开朗、向上。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做，她也知道唐妈现在最需要的东西是什么，没有一个病人会真的愿意去享受病人的待遇，或许她现在可以去陪她妈打打麻将？聊聊天？说一说街长里短的八卦，或许再自黑一下，认真地检讨一下自己最近犯过的蠢事和傻事。
想着想着，唐羡轻轻地抹掉了眼角的眼泪。“什么时候做手术……”
“还有十四天。”
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时彦，我明天想……”
“我明天上午陪你去医院看唐妈，我已经跟她打好招呼了，她可能会生气，也可能会怪我。”
“咳咳……”
唐羡忍不住笑了出来，看起来……某些人的决定没有得到老太太的同意啊。“盛时彦，你得顺着我妈你知不知道，老太太脾气可差了，还爱记仇，你要是把她得罪了，她以后该不向着你了。”
唐家人和盛家人的立场正好截然相反，唐妈喜欢盛时彦，盛家的人都偏向唐羡，这男人要是把唐羡她妈给得罪了，唐羡就看他以后还怎么保证他自己的家庭地位。
“没事，她向着你就行。”盛时彦轻轻摩挲着唐羡的侧脸，他没关系，他有工作，家里的钱都是他赚来的。再说家里不是还有盛时悠嘛，无论如何，最起码他不会垫底。
“傻瓜……”
“谁傻？我傻？”
“对，大傻瓜，傻得可以……”
唐羡浅笑着抱着盛时彦的脖子，靠在他怀里，眼角的泪珠还没完全擦干。盛时彦微挑了下眉，看着她的表情，不置可否。
唉，老婆就是要宠着的，她在这种时候说他傻，他可以认。
“盛太太，你明天一定要好好表现，明白吗？”
唐羡笃定地点头。
“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