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一个巴掌拍不响,又不能真的动手去掐去踢去打,骂了一会儿以后渐渐的也就没了气势。这时候看起来又不像晴雯又不像袭人,倒像是其他来历的没出息二等丫头了。
“外头的,掌好了灯,看着路。脚下都仔细着点。”珍珠姑娘身边是跟了两个三等小丫头来的,一直就候在外头等着。这时候老太太身边最当红的头牌大丫鬟吩咐下来,大家连忙列起了小队伍,前前后后地簇拥着小格格,一路上打着灯笼,向着老太太住的那头去了。
珍珠把毓敏抱在怀里走着路,于妈抱着毓敏没穿的衣裳、薄衾,小抱枕小玩具什么的,紧紧跟着。
不一刻来到老太君的房里。兆佳氏一见到珍珠抱着孩子进了屋里来,就连连招手。珍珠知道女主人的意思,凑到榻边上,俯下身子,小心翼翼把小格格轻轻搁在了老太君的旁边,让一老一小两个并排坐着。
兆佳氏举手抚摩着毓敏脑后的黑头发,和颜悦色关切道:“我的心肝儿!快告诉奶奶,是哪里不舒坦了?”
毓敏一路上一直没吱过声儿,专心想着说辞,这时候早已有了成算,便假装是童言无忌,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奶奶千万别让爸爸和七叔分家啊!”
兆佳氏皱眉不解,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的?脸上却继续微笑,柔声哄着说:“你这小人儿,还不懂得大人们行事的规矩。你七叔如今成了七老爷了,自是要出去开门立府,日后他也是个王爷了,怎还能继续留在这府里。”
毓敏不依不饶,作势欲哭,悲声道:“那也不能够搬得远了,就在街对面买房买地安置七叔可好?”
兆佳氏笑呵呵道:“我的傻宝贝儿哎!你七叔回头可就是郡王了,王府择地选址可不敢儿戏了,那可是内务府安排下来的,光是咱们说了可不算。”
“内务府不是爷爷管着的吗?”
毓敏忽然也不卖萌装哭,脸色变得正经严肃起来,拧着身子歪着脑袋,定定地仰视着她的奶奶,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兆佳氏心中一惊,暗想:“弘晈才十八岁,雍正帝自是不敢叫这一代的小怡亲王再如胤祥一般参知政事了。胤祥在世时,曾替雍正帝操持着至少三成的军机政务。自今日明日起,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抢着去分了胤祥身后留下的这样大一个权。”
一边在心里头掂量着:我家这个生来会说话的孙女儿,莫不是个天生的小萨满?又或者是什么至亲之人托世转生而来的?这是特意给我提个醒儿的意思?
萨满是满人一直信仰的古老崇拜,大致就跟南方诸民族的问大神跳端公的传统差不多,大家相信祖先的魂魄可以附体在某个特别有天赋的萨满身上,一但萨满被祖先灵魂附了体,嘴里说出来的话便是替祖先代言的意思了。那些萨满做过了法,悠然醒来之后,往往也不记得灵魂附体时自个儿曾经说过些啥。因为那时候那位萨满的身体和喉舌,都被祖先灵魂给临时占用了嘛。
近些年满人又开始崇拜西藏密宗喇嘛教义,雍正帝登基之前曾经住过多年的雍王府,也被改成了雍和宫御用喇嘛庙,北京城里行走的喇嘛众多,完全被搞得来好像是个小拉萨。
恰好这两样,好像都可以应在毓敏小格格的身上呢!
“哎呀!瞧我多糊涂!”兆佳氏呵呵呵抚掌笑道:“我险些儿忘记了这样一件大事情!乖孙女儿你可真是个小神仙呢!正巧,我今日进宫面圣时,司仪太监们偷偷的跟我说了:七日后出殡的时候,皇帝銮驾一准儿会亲自赶来致祭。到时候,敏敏你可得好好求求你皇帝爷爷。”
当兆佳氏赞孙女儿是个小神仙时,毓敏还在纳着闷儿,哪有奶奶这么抬举自己亲孙女儿的呢?
直到最后奶奶把“你可得好好求求你皇帝爷爷”这一句说完,毓敏才知道这家子人真心很不靠谱啊!我穿的还真不是个正经地方,暧_昧人总遇到暧_昧事……摊上这样一奶奶,前途感觉好悲观!
其实兆佳氏这时候倒也没有拿着孙女儿当个黄继光顶在前面去堵抢眼儿的那个歹毒意思,她还真心是觉得雍正爷当年御笔朱批的“吉祥”二字,就是个给力好使的请神护法令牌。好比道士做法的时候念的: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速速来帮了我眼前这个忙!
可是毓敏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当时就一股寒气透心凉到了背脊上去。
兆佳氏并没有面对面冲着毓敏说话儿,她也没有留意到毓敏的脸色已经发白,犹自续说道:“正好七老爷今年八岁,还是读书发蒙的时候。这么早就当上了王爷,寻常的学堂可就不敢再去了,倒不如咱们也办个自己的小学堂,请几个学问特别好的西席先生来执教……这件事情皇帝一定会欢喜的。”
说到后来,兆佳氏已经是自言自语,沉迷在自己忽然构想出来的美好愿景之中。
她却没有留意到,“皇帝爷爷”这个说法听上去稍稍有那么一点刺耳。
原本毓敏还想问问奶奶参汤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虽然说老山参是东北人传统的特产,在满人眼里并不特别罕有,可是毕竟还是个金贵之物,于妈应该是自己做不了主的。就冲着珍珠姐姐当时那股子怒气来看,此事应该是老太君这头并不知情的。
倘是有人错请了蒙古医生,开错了食补的处方,这倒也是个挺大的事儿,是该回禀老太君知道的。
可是毓敏这会儿就是觉得自己当了黄继光,奶奶大人到时候很可能故意不吹集结号……她心里头是拔凉拔凉的,参汤的事情也就不想再提。
珍珠姑娘稍后等到没人旁听之时,自会向这个天性看上去略凉薄了些的奶奶大人分说明白。
转念又想:我这又是着的哪门子急呢?现想起来,我未必是穿越到了历史上那个真实的雍乾时代啊!我很可能误入了书中的世界,21世纪的时候不是很流行穿越穿到某本书里头吗?兴许我穿越到了一本红楼同人文里头,这根本就不是真红楼。
既如此,就算弘晈跟弘晓的爵位弄调转了,不合乎历史正轨了,那又有什么关系?倘若七叔弘晓真得因此就帮不到曹雪芹的话,我爸爸弘晈还可以替他去罩住芹菜大大,爸爸倘若不喜欢芹菜大大,换我来其实也是可以的啊!
这么一想,就觉得自个儿之前的一腔子以捍卫世界本来秩序为己任的热烈心情全被一盆冷水给浇得心里凉透了,全都是瞎折腾白忙碌,真是想太多了,还不如早点洗洗睡了。
三岁的孩子本来就易困。
第二天醒来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珍珠和于妈。问起下人们来,也一个个的神情奇怪,一个个都是一副有话不敢说的样子。竟好像是珍珠和于妈两个卷入了什么宅斗大案,被大家长派人秘密沉了井人间蒸发掉了一样,生死不知,疑似死了。
再然后,爷爷的灵柩出七入葬落土为安那一日,毓敏终于见到了雍正帝,还见到了她的弘历伯伯。雍正帝看上去倒是个温和慈祥的长者,听了毓敏的请求,也就准奏。只是内务府的人回报上来,怡亲王府附近没有妥当的空宅子堪充郡王府用,于是索性便把怡王府连同正在拟建的安乐郡王府,一并迁到了阜城门外。
阜城门内豪门云集寸土寸金空地难觅,阜城门外可征用的寻常富户宅子那可就多了。须臾片刻之间,便觅得一处旺地,足可以规划出两个王府。没过多久,也就街对街面对面地把两个王府做成了一对儿两户邻居。两个王府共同出资经办的私学,也一并规划在内。
毓敏所想事情全都办妥了,她的心里却高兴不起来,总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
第8章、你不是衔玉而生的吗?
直到毓敏后来进了奶奶兆佳氏亲自催办的王府家学以后,直到毓敏跟姓曹的那个陪读少年混得很熟很熟之后,她才晓得自个儿当年曾经是多么的傻!
爆竹可不就是过年的时候放的?
年羹尧在青海对罗布藏丹增取得的那场大胜,其实是康熙爷在二十多年之前挑起来的,那一仗一打二十年,把大清国库彻底打得空乏了,空乏到康熙爷下江南都没钱,非得要江宁织造曹寅替他垫款买单。
号称千古一帝真的好想多活五百年那位康熙爷,晚年昏庸胡闹,导致国库匮乏,这才逼得英明神武的四大爷出头替他老爹擦屁股,首先是催讨亏空催逼得大臣上吊,又抄了苏州织造李煦全家,把二百七十多口人丁全数贱卖为奴,把全国贪官全都吓得呆了,再没几个敢亏空拖欠公款的了,这才堪堪稳住了大清财政的平衡。“其实吧,”毓敏后来就忍不住在想,“我那没节操的太爷爷哎!你若真的再活五百年,大中华肯定被你玩成了索马里。”
倘若不是年羹尧在四大爷即位第二年就在青海巧计殄灭了罗布藏丹增大获全胜,就此填平了最烧钱的这个战争窟窿的话,四大爷再怎么抄家拍卖人口,也是扳不回那个大厦将倾的局面来的。
只可怜年羹尧这一役功太高震到了那个渣主!他所震的,却不是当今皇上,而是想要再活五百年的那位太爷爷。我家四大爷才不是狐兔尽了烹走狗的那种小人呢。年羹尧成功之后,那是自知必死无疑的,实在是因为这一役臊尽了康熙爷的面子。康熙爷亲自指派着老十四领衔西征,二十年都打不下来的敌人,咋就被年羹尧大将军不到两年就摆平了呢?所以四爷亲手灭了自己舅子的全家,也是实属无奈,毕竟作儿子的要在爹地面前孝顺才是王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