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妈妈被护士换上隔离服,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躺着。易安觉得是不是隔离服本身就有让病人显得脆弱无助的功能,她甚至觉得林妈妈下一刻就要永远离开她了。
医生还在一旁提醒,“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手术成功的几率……不高。”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紧紧捂住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她知道,真实的手术前,并不是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不断在病人耳边说着鼓励的话就可以迎来奇迹,真实的手术前,过多的声音甚至会影响病人手术。
眼睁睁看着林妈妈被推进手术室,她靠在墙壁上,在心里一遍遍地重复,一定要好好的,一定不要有事……
没多久张姐也过来了,“他很快会赶来。”
易安的视线从那鲜红刺目的“手术中”移到张姐脸上,她的情绪也平静了好多,“今天真的麻烦你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没事,我再等等。”她也曾经历过无助与痛苦,她比谁都清楚,当一个人脆弱无助的时候,身边哪怕是陪着一个陌生人都比自己一个人孤寂害怕要强。她至少要等到傅总来了再离开。
易安也没有再劝,她太累了,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累到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想那“手术中”的灯快点熄灭,快点给她一个好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有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的传来,转头看到熟悉的身影,她早就想好要怎么安慰他,要怎么给他一个拥抱,可真正看到他踉跄的步子,看到他微红的眼眶,看到他慌乱的眼神,她背过身面对着墙,一个劲地抹眼泪,眼睛早就又红又肿还犯疼,她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
停不下来抹眼泪的手被抓住,她的眼泪却是怎么也止不住,为什么她这么没用,不能在他脆弱的时候给他依靠,反而要害他担心,害他心疼。
她想要说话,喉咙被堵住一样说不出来,她被傅璟铭紧紧抱住,他动了动嘴唇,却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张姐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没有多说什么,悄悄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易安觉得自己情绪平静了许多,才缓缓开口,“我没事了。”
泪水干过后在脸上留下的痕迹刺刺地疼,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撞见一双毫不掩饰悲伤无助的眸子,一颗心都在抽搐,看着他红的渗出血丝的眼睛,她想开口安慰,却又怕自己一开口就又止不住眼泪,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紧紧握住他的手,想要给他力量。
傅璟铭心里慌乱得已经不能思考了,公司的事他有能力解决,而且即使真的破产他都不会害怕。但是当他听到母亲被送进手术室急救,甚至,手术成功率极低的时候,他整个人魂都丢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警察局出来,他浑浑噩噩到了医院,直到看到心爱的女人眼圈红肿的不像话才清醒过来。
他多想安慰她,想像以前一样警告她不许哭,可是他做不到,他连安慰自己都做不到又如何安慰她?他连自己都想抱住她狠狠的痛哭一场,又如何要求她不准哭?
他知道母亲是受到怎样的刺激才会突发脑溢血,那件事,她是知道的,她是默许的。
直到天色渐暗,“手术中”三个刺目的字终于暗了,手术室的门被打开,两人赶紧靠过去。穿着淡蓝色手术服的医生从里面出来,他口罩也没拉下来,只是带着悲伤的歉意看着两人,摇了摇头。
易安浑身的血液都冻住,她僵硬得连掉眼泪都不会了。明明早上还那么鲜活的人,现在就消失了吗?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没有一个奇迹降临?
明明,她昨晚还和傅璟铭一起期待着一家三口变成一家四口,现在,却变成了一家两口了?
她感觉崩了一天的那根弦突然就断了,然后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命运善妒,总吝啬于赋予世人恒久的平静,总猝不及防地把人一下子塞进过山车,任你怎么恐惧挣扎也不肯轻易停下来,非要把圆满的颠簸成支离破碎的,再命你耗尽半生去拼补。
傅璟铭一把扶住昏过去的易安,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被滔天的恨意和悔意折磨得扭曲。如果不是因为他那可悲的一点点渴望,怎么会害得他最重要的人离他而去!
难怪这世间那么多狼心狗肺的人,原来,真诚的善意被利用被践踏的感觉那么难受,代价那么沉重。
然而,他还不知道,他的善意的代价还有一个刚刚降临在他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林妈妈受刺激是因为她知道傅璟铭盗取商业机密事件背后的真相,她接受不了的事不是可能会破产。
还有我想说的是,这世上,本没有那么多奇迹,小概率事件就是小概率事件,该来的悲伤它就是来了,逃不掉的。
柏拉图说过一句话:你可以用爱得到全世界,你也可以用恨失去全世界。
如果没有易安,傅璟铭是肯定会黑化的,但是这里他不会。
就像我在第33章的评论里说的,傅璟铭的小卡片上写着,“我们是彼此的奇迹”。
傅先生已经崩溃了,这章没有小剧场(其实作者菌也崩溃了)
☆、第57章 第三波
易安醒来的时候,眼睛干涩疼痛得难受, 她看着医院病房里的天花板, 痴痴地想, 医院病房的天花板是多么荣幸啊, 它曾被那么多双空洞无助的目光深深地凝视过。
然后她感觉自己的眼睛被人用鸡蛋轻轻地揉着, 傅璟铭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着手上温柔的动作。她看着他,一时间, 觉得自己是不是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一觉醒来, 一切都还好好的?
她张了张嘴, 却发不出声音。
傅璟铭手上的动作顿了下, 而后拿起他准备好的小米粥,轻舀一勺, 吹了吹,放到她嘴边, 像对待初生的婴儿一般小心翼翼地哄:“乖, 吃一点。”
只是听着他沙哑的声音,他讨好的语气, 她心里酸疼得好像有血从心口流出, 逆流到喉咙口, 堵得她说不出话来,眼睛又开始疼,却流不出泪水了。
她昨天吃过早饭之后, 一整天都处于精神和身体双重疲惫的状态,也没有再吃任何东西,此刻肚子已经感觉不到饿,只是生理性的疼痛。她现在一点食欲都没有,但是她该怎么拒绝他?
她抬了抬手,一点力气也没有,只好乖乖任由他喂着。
等到喉咙感觉好一点了,可以发声了,她哑着嗓子道:“你也吃。”
她难受得吃不下饭,他心里的难受不比她少,肯定也没吃饭。
傅璟铭沉默片刻,轻嗯一声,然后一口喂她,一口自己吃,直到一起吃完了一碗粥。
“还饿吗?”他轻声地问。
易安摇了摇头,看着他掩饰不住疲惫悲伤的眸子,心疼不已,却说不出安慰的话,“对不起,我又害你担心了。”
他继续拿鸡蛋帮她揉眼睛,“别犯傻。”
“你一定很忙吧,”易安乖巧地看着他,“你去忙你的,我又不是需要人照顾的小孩子。”
傅璟铭看着她的眼睛,半天没有说话,最后故作轻松道:“我会处理好所有的事,晚点再来看你。”
易安也看着他,点头,“嗯。”
然后,她目送着他离开病房,直到病房的门被关上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她仰着头,眼睛又开始疼了起来。她没有问林妈妈的事,这就好像身上最柔软的地方留下触目惊心的伤痕,你疼得难受,却不敢触碰,因为哪怕再温柔的触碰也只会更疼。
她从上一世就没有父母,那种从来就没有拥有过的感觉或许还没什么,但是这种从拥有变到失去的滋味,真的好难受。
不过是一年不到的时间,她就经历了那么多,从麻木懵懂到有了喜怒哀乐。
她还记得自己刚刚穿越而来的时候,满心欢喜的想要好好体验人生,现在,她才意识到,她一直理解错了,真正的人生,不是世界那么大要去哪里走走,不是人生苦短要做多少事,不是苟且也不是诗和远方,而是品尝人生百味,体会人世喜怒哀乐,在情感一点点变化的过程中失去什么、得到什么、学会什么,然后成长起来。
她还记得刚到傅家的时候,她陪在林妈妈身边听她唠叨,那个时候,她还叫不出“妈妈”这个词,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叫她“妈”是在花式出轨事件后,林妈妈无条件的相信她,她当时埋在她怀里哭得像个孩子,然而,从现在到以后,她恐怕是真的再也叫不出这个词了。
而且,原本有一个会叫她“妈妈”的生命……
她缓缓抬起有些虚弱无力的手,覆上肚子的位置,她知道,那里曾经有一个未成形的小生命来过,然后在她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消失了。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怎么可能没有感觉,傅璟铭瞒着她,她也就装作不知道,就假装那小生命没有来过就好……
她忍不住闭上眼睛,干涩的眼角又不争气地淌出泪来。
而出了病房的傅璟铭也没有立刻离开,他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谁抽尽了一样,靠在病房门上,仰着头,闭着眼,喉结处滚动着,似是压抑着极大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