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许是因为他已经在这间寝殿内呆了一阵子,今夜也并不打算再出去见人或应酬的原因,他并没有穿着自己那套正式的服饰,而是如同在地牢里服刑的时候那般,穿着深绿色的麻质上衣、式样更简洁一些的皮质长马甲以及修身的黑色长裤,脚上踩着一双黑色皮质的室内便鞋,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漫不经心又慵懒冷漠的气息。
看到了她驻足在寝殿内室的门口,他的视线从膝盖上摊开着的那本书里抬了起来,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说道:“我希望你今晚在宴会上过得愉快。”
她好像对这种平和的开场白感到微微的惊讶,不过她很快就微笑起来,从容地答道:“我始终觉得那种宴会有点无趣——即使是为了庆贺我们得来不易的胜利。”
“哦?!”他仿佛很感兴趣似的,拖长了声调问道。但是他的左手依然放在膝上,掌心里摊开着一本书,似乎并没有将全副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的意愿,而仅仅只是虚应一声罢了。
她似乎也并不介意他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语气平常地说道:“要说今天的宴会上唯一有点意义的事情,就是我今天跟托尔……稍微聊了一聊。”
他微微一挑眉,脸上显出不以为然的神色,视线仍旧往下落在手里的那本书上,随口问道:“哦?你都跟他聊了些什么?”
她顿了一下,面容平静地回答道:“那天在瓦特阿尔海姆发生的事情。”
……确切地说,是那天在她遵照他的话,返身从山崖上逃离之后,在崖下所发生的一切。
托尔告诉她,他们怎样陷入苦战,他怎样被那个实力强大到可怕的诅咒战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然后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他的弟弟冲了上来,用一柄捡来的长剑从身后深深地贯穿了那个诅咒战士的胸口,有一截剑尖从那个恶棍的胸前透出。
托尔告诉她,那个恶棍并没有因此而倒在地上死去,而是似乎很惊诧似的慢慢回过身去望着洛基;当时,洛基面色苍白,一身因为打斗而沾满的烟尘,微微喘息着,站在那个恶棍身后,像是料定了这一击能够得手,因此并没有立刻跳开。
托尔说,下一秒钟他就眼睁睁地看到那个诅咒战士攫住洛基的双臂,用力将自己胸前透出的那长长一截剑尖刷地一下送入洛基的胸膛里。洛基发出一声大叫,而那个诅咒战士又干脆利落地推开洛基,借着这个动作将剑尖从洛基胸膛里拔出,将洛基狠狠摔在地上。
托尔说,即使已经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洛基一开始却好像并没有显出多么疼痛的样子;他只是向后仰倒在瓦特阿尔海姆布满黑色尘砾与尖石的地面上,微微抬起上身,狠狠地瞪着那个恶棍,一字一句地说道:地狱里再见吧,怪物。
她决不会告诉他——或者眼前的洛基——当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她的心里有多么刺痛。
洛基,在瓦特阿尔海姆的时候,你都在想些什么呢。
你在那里自称是“约顿海姆的洛基”而非“阿斯嘉德的洛基”。你在那里冲着那个黑暗精灵的诅咒战士,说要在地狱里和那个怪物再重逢。你到底在瓦特阿尔海姆打破了多少你以前所默默坚持着的准则和信念?而你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仅仅只是为了重获自由吗?只是为了配合你的哥哥演戏吗?只是为了获得这样一个或许可以得到今日的一切胜利的机会吗?!
然后当她听到托尔转述洛基的“遗言”时,她的心脏就更加疼痛了——疼得像是要从中间砰地一声炸开,四分五裂了一样。
托尔告诉她,洛基最后说,I am a fool.
托尔说,洛基最后一直在重复着的话,就是这一句。
【我是个傻瓜。】
在你重复着这句话的时候,你都想到了什么呢,洛基。
这是你构思好的台词吗,洛基?
这是你想要用来让你的哥哥心痛难忍的台词,还是你想要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所表白的感慨?你觉得你的人生就是一个笑话,而曾经相信过这个笑话,曾经置身于这个笑话之中而浑然不觉的你,是一个傻瓜?
因为想到了这些,她浑然不觉自己的目光里已经带上了一丝感伤。她停留在距离门边不远的地方,视线慢慢地变得有点空茫,像是穿过了此刻就在她面前的他,望着那个留在她记忆之中的小王子一样。
他不知何时已经抬起视线来盯着她。看到她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他的目光闪了闪,脸色慢慢变得有丝冷然。
“假如你还是怀念着那个已经死在黑暗世界的阿斯嘉德的小王子,那就不必了。”他冷漠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断了她的回忆。
她闻言一愣,好像完全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但她似乎很快就意会到了他言语背后的含义,摇了摇头,用一种坦率的语气回答道:
“不,我无意于冒犯你,更不想去触动那些让你痛苦的旧伤口……我只是很遗憾,当时我没能帮得上什么忙……”
“帮忙?”他修长漂亮的眉毛微微挑起来,脸上露出夸张的惊讶神色,仿佛十分随意一般地冲着她挥了挥手,像是叫她不必在意似的。
“哦,得了吧,约露汀。你还想要帮什么忙?”他仿佛没好气似的懒懒撩起眼睑白了她一眼,说道:“我就知道,每当我想要利用你的时候,你总是不值得利用。”
这种表情和话语一瞬间就将她带回了那个狂风大作,乌云压顶,四周弥散着呛人的冷风与不散的尘雾,地上只有黑色的尖石和沙砾的黑暗世界,那漫长的一天里。
忽然之间,她刚才打算问他的问题全部都消失在了自己的唇齿之间。
作者有话要说: 6月1日:
大结局来临前倒计时:九
嗯,据说六月是最适合结婚的月份呢。。。
大家懂的,传说中的六月新娘什么的。。。
诚然婚礼什么的不在作者菌的大纲里,但是写点别的美妙情节还是可以的~~ ^^
※、Chapter 230
她就站在那里,望着他仍然漫不经心地盯着膝上那本书,偶尔翻过一页,仿佛看得极其专心,即使这里还有一个人在场也无法把他的视线从那本书上移开的样子。一时间,她觉得好像什么也都不必再问。
他就在这里,活生生地在她面前咫尺之遥,气息温暖,面容鲜活,仿若当年。只要她伸出手去,走上前去,就能够碰触到那张她几乎追慕了一辈子的脸庞,能够拥抱住那个她几乎九死一生也不能够忘却的人。
能这么注视着他,也许就已经足够了吧。
即使他们还要面对强大的敌手,还要面对无数的隐忧,还要面对未来将会发生的许多场激烈的、也许会命悬一线的战斗。
……即使他说,即使打退了那个叫“灭霸”的大BOSS及其手下的第一次进攻,他们也总是还会卷土重来的。而且,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无限多次,一直到阿斯嘉德被攻陷,神域毁灭。
她当时听到这个预言的时候,着实狠狠地吓了一跳。
倒不是因为她对此毫无心理准备——当他们在生死战场上交换那一个吻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不是确定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她知道他是不会舍得对她下这样的重本的。
没错,她知道这一点,并且正是在这种完全心知肚明的情形下,还甘心被他所利用。说到底,假如诸神的黄昏马上就要来临,即使她只是一个黑暗精灵和人类的混血儿,但是毕竟被奥丁授予了神格;作为一个阿斯嘉德的神祇,她就算身在中庭或不管是九界的任何地方,都不可能逃过一难的。
假使阿斯嘉德还有神祇有可能逃脱大难,那也不会是她。她不是这个故事的主角,她没有那么巨大而耀眼的主角光环。她最好的结局,就是在她所生活和成长的神域,为了捍卫自己所认定的故乡和所爱慕的人去英勇地战斗,然后英勇地面对自己生命的最后一息。
神祇的生命十分漫长,他们可以活五千年。
她在中庭看到的那本北欧神话里这么写道。
但即使作为神祇,他们也会有生老病死,会有和普通人类所要经历的一切情绪雷同的感受,烦恼,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她站在那里,望着他坐在那里翻着书的模样,目光在他的身上轻轻滑过,最后落在他那两片极薄的嘴唇上。
薄唇代表寡情,那些中庭人的奇怪理论这样说道。
但是她却知道,他的心里潜藏着很多很多的感情,也曾经寄托在他极为重视的家人身上——只是现在,那些他赖以寄托感情的目标,一个个都落了空,有人消逝,有人疏离,有人远去,让他的那些感情再也无人可以寄托。
【假如你一定要倾心于我,你的生活就会充满忧虑。我的家在十字路口,房门洞开着,我心不在焉。】
她曾经从他的卧室里悄悄拿走的那本诗集里,有一首诗这样写道。
真难以想像,她开始阅读诗歌的兴趣,居然是被他所影响出来的。
她忽然想起在中庭念大学的时候,她曾经选修过一门和中庭人的文学与诗歌有关的课程。当时那个总是满脸跑眉毛的矮富帅先森托尼·斯塔克对此的评论则是“真难相信你一个天上的神还会对人间的爱情诗感兴趣——假如你也有拥戴你的信徒的话,他们会不会为了自己所信赖仰慕的女神天天一边念爱情诗一边若有所思地长吁短叹而感到幻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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