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珊在窗前这一望,隐约也知她是谁,虽还不能确信,但却能觉出她并无恶意。她正这样想着,那白发女人却忽而开口问:“他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黄珊轻声道:“是男孩。”
那人唔了一声,眼神愈见柔和,片刻后才转到黄珊身上,瞧瞧她手上的米糊粉,再瞧瞧她,道:“你怎不喂他奶?”
黄珊沉默一回,道:“我没有。”
那人又唔了一声,似乎并未想到这孩儿不是黄珊亲生的,只道是身体羸弱奶水不足。她又打量黄珊片刻,有些出神般,仿佛透过她在看什么别的人,过会儿才冷冷道:“你等着。”说着身影一晃,悄然遁入朦胧夜色之中。
不多时,她便不知从哪里牵来一只梅花母鹿,又自顾自替黄珊拴在了屋外,指挥她将碗拿来。盏茶时候,一碗温热的鹿奶便被递了过来。
黄珊接过奶,道了声谢,这才熟练抱起孩子,取了一只小银勺来喂他。婴儿倭着小嘴,吧嗒吧嗒的将奶咽了,神态模样可爱的紧。黄珊第一次养小孩时正初历千刀万剐之痛,并未真对那孩子动什么真情,如今与以往不同,竟不由微微笑起来。
她笑过一回,才抬起头去望那女人,她孤零零站在烛光中,更显白发苍苍,颇为凄凉,但她凝视着婴孩,眸光中透出一丝丝的满足和酸涩,看着看着,神色又几番变化,衬着她阴戾的容颜,着实有几分可怕。
黄珊现在已差不多确定她是瑛姑。瑛姑本身也是个可怜人,但她心伤过重,性情偏激,此时自怜怜人,才对个陌生孩子好,以后她如何动作却未可知。黄珊此时手无缚鸡之力,自然不愿与她有什么冲突。
思及如此,黄珊又望她一眼,想了想道:“不知姑姑尊姓大名,可是住在这附近么?”说着,婴儿未得到下一勺奶水,不由咿呀叫了一声,引得她又低头去喂他。
那女人被她微微唤回神,闻言沉默片刻道:“你不必问这些个。”
黄珊扇了扇睫毛,垂头道:“我一个人怪孤单的,心想若是姑姑也一个人,不如同我做个伴。我初带孩子,手忙脚乱,也想麻烦姑姑帮忙照看。”
那女人提声道:“你说什麽?!”
黄珊忙道:“姑姑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两人沉默相对,只有婴儿仍吧嗒小嘴咽的香甜。黄珊故意将他抱得不是很好,因而不多时,婴儿便吐了一口奶,引得白发女人不由出声道:“嗳,你不要这样抱他。”黄珊这才反应过来般,在她的吩咐下将婴儿换个姿势抱了抱,果然接下来好了许多。
而那女人也在喂完之际,道:“你叫我瑛姑罢。”她顿了顿,“明日我再来。”
说罢不再理黄珊,身如鬼魅般消失在精舍门外。
往后月余,瑛姑每日过晌都来。不是带些吃食,就是带些软布料,黄珊见了料子,还曾托付她给孩子做件小衣裳,瑛姑闻言一愣,半晌竟应下了。渐渐,她晚间也不再离去,而是在精舍中住了下来。
一日下午,二人对面坐在桌前,守着线筐,给孩子做针线。
婴儿又睡得沉。
瑛姑忽而出声问:“你丈夫死了么。”
黄珊拾着针线,道:“我还没有成过亲。”瑛姑闻言一愣,喃喃道,“原来你的心上人也跑了么?他不要你和孩子了么?”
黄珊沉默片刻,轻声道:“孩子不是我的。”
瑛姑又一惊,冷声问:“什麽?!”
黄珊道:“……他爹娘双双死了,我见他可怜,将他一并抱了回来。”
瑛姑愣了半晌,低声道:“好孩子,你心地善。”她又叹了一声,语气却仍然冷冰冰的,“你一个未婚的姑娘,带着一个孩子躲在林子里,是要一个人孤老到死么?”
黄珊脑中想着瑛姑的一生,不由也问:“姑姑你呢,你怎么一个人住在林子里?”
瑛姑脸色登时一变,她紧握着剪子和布料,嘿嘿冷笑着惨然道:“我孤身一人,孩儿去了,活着实在没甚意思,若有一天能手刃仇人,……再,再见他一面,听他跟我好好说说话儿,我就是立时死了也够啦。”
黄珊也不问他是谁,只轻声道:“他怎么不肯见你……?”
瑛姑仍是冷笑,但眸中渐渐湿润,也不知是伤情还是心怀缠绵,只是不发一言。
黄珊见她神色间毫无怨怼,反倒是一片隐忍不发的深情,不由得怔住。她与瑛姑双双呆呆坐着,心中一阵纷乱莫名,又一阵入骨寂寥,正恍惚间,却听瑛姑问:“我看你日日出神,要么就在屋里枯坐,要么就去那坟头前发呆,还道你心上人死了。既不是,你心里到底有甚么难处?说来我或许还能帮你一帮。”她见黄珊一介弱女子,身上又毫无武功,还道她不过寻常人家,这才故作冷淡的开口相问。
黄珊被她一问,杨过的模样便又如这一个月中的日日夜夜般油然浮现,音容笑貌层叠划过,令她又是酸涩又是难忘,怔怔的举针不动。
瑛姑观她神色道:“你有话就说,不要婆婆妈妈的!”
黄珊望着筐中线团,半晌才张口低声说:“我离开了一个人,如今却总想见他。原先没他时,本也这样过,可如今却觉得……不知活着还有什么乐趣。”
瑛姑讶然道:“他既是你的心上人,你干什麽不同他在一起,反倒跑了?”
黄珊摇头:“我心上人已经死了。”
瑛姑皱着眉道:“这是什麽乱糟糟的。我怎麽觉着你说的那个才是你心上人?不然你干什麽这样想念他?”
黄珊道:“不,……我只觉得跟他一起安心快乐之极,心里极其挂念他,却不是喜欢他。”她话音一落,神容又几番变化,“……唉。我喜不喜欢他?我自己也想不清楚。他心里却好像喜欢我,叫我也不知怎么办了。”
瑛姑听她说完,沉默一会儿道:“他既然喜欢你,那你离开又有什麽用?你难道要他一生一世孤苦伶仃的想着你念着你,却见不着你么?!”她这话说着说着便有些尖刻激动,似是想到了自己一般。
黄珊怔怔道:“他见不着我,自然就忘了我了。男女之情,要得一生一世的长久,又怎么能够呢。”
瑛姑忽而厉声道:“怎么便不能一生一世!既是喜欢了,便一定要一生一世!”黄珊被她喝的一愣,再一看,却见她眼中泪花滚滚,已不知是自问还是问人。黄珊望着她,倏尔心想,是啊,她爱了周伯通一辈子,几十年不得相见,但仍是一辈子。想着想着,她不知怎么眼睛一酸,泪落满腮。
如果真是这样呢?
那么白玉京呢……?要是他还没有死,他会不会也像他说的那样,绝不食言?
会不会曾真正喜欢了她原本的样子?
会不会真将长生剑交给她保管,一生一世同她在一起?
会不会呢?
可现在说这个还有用吗?没用了,说什么都太迟了。太迟了。
黄珊想得心渐渐冷得透了,哭也忘了。而瑛姑见她如此悲恸,便也缓缓回过神,终是叹气道:“这都是命。你若执意在这里带大孩子,再不见那个人了,咱们两个……搭个伴也好。”
黄珊眼睫一颤,痴然半晌后缓缓站了起来,一语不发的到床边抱起婴儿。
瑛姑一愣道:“你……”
黄珊抱稳襁褓,低低道:“我走了。……我要去看看,他能不能喜欢我一生一世。”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黄珊凭着一股莫名意气离了洞庭湖,雇了马车一路赶往襄阳。她力量不得用,不知杨过身在何处,但不论如何,他总会去襄阳。
然而上路不过两天,她便又迟疑了。她回去干甚么呢?她难道不爱白玉京了么?她知道该如何跟他相见么?他喜欢她不久又能怎样,难不成自己还能杀了他么?
她回去了又有什麽意义?
马车轱辘作响的前进着,风带起车帘,一座小城外郭已在眼前。襁褓里的婴孩睡饱了,睁开黑葡萄似的眼睛望着她,咿呀的露出个奶气的笑,笑了几声又吧嗒嘴,似乎饿起来了。
黄珊多亏有他,这段时日才不致思虑过深,钻进什么牛角尖。此时被他唤回了神,她便教车夫将车停在城内,又给了他几个铜板去买饭食吃,自己则抱着这婴儿去牛马羊市上,瞧瞧有没有母畜可匀给他一碗奶水。
黄珊这样一般美貌,又抱着个襁褓走在街上,使得路过的人无不回首相望,她也早就习惯,边打听边往牛马羊市那儿走,正走过一间街旁酒楼,忽而有人自楼头发出大叫道:“珊珊!”
这一声唤几乎如当空炸雷,内中百般思感交迸而发,情之所至令人不禁动容,叫的黄珊浑身一僵,呆立原地。她正脑中嗡鸣,却见一个灰衣人一阵风般刮到她身前,来人双手铁钳般死死箍住她的肩,然后呆呆望住自己的脸。
黄珊怔怔直视着杨过,他发鬓凌乱,满面憔悴之色,眼眶里微微泛红,神色翻涌复杂,也说不出是凄楚,还是狂喜。
黄珊见他只痴然望着自己,心生酸涩之极,道:“杨大哥,你……”她想要说你怎么弄成这样,却又心知肚明,如何说得出口?
杨过仍那样呆呆望着她,片刻后扯出一丝笑来,他张了张口,哑声道:“你,你还好么?你……要去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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