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倚坐在堂中的楠木交椅上,黄珊望着地上的两具仆从尸首,心思已飘到了不远处的白玉京那里。
她想,要是白玉京能更爱她一些,再爱她一些……直到无法自拔,那该多好啊。
白玉京没去风云客栈,也不用去了。
他在小方的小楼里只睡了一小会儿,就忽而极为清醒的睁开了眼睛。他从床上坐起,走到了窗边,推开槅扇望进中庭。
院子里有三个青衣彪汉在守门,一个珠光宝气的胖子和影子般的黑衣人在赏金鱼,一个赤发黄衫的怪人盘坐在树梢闭目养神,一个容颜俊俏的年青白衣人倚在墙根微微笑着。
白玉京开窗的那一瞬,似乎院子里看似轻松的氛围凝滞般的一僵。在场的武功高手竟没有一个人朝突然开启的窗扉看上一眼,甚至那三个青衣人面容更显焦急,不住的向院外张望。
白玉京也向外张望了一瞬。远处有青山一脉,绿湖一倾,白雾迷迷,宛如仙境。
下一刻,他等的人就从翠木小径中显出身影来。
蓝衫白裤,做中年文士打扮的公孙静步履闲适的迈进院门,抬眼与窗边的白玉京四目相视,拱手一礼。
“静敢请长生剑白公子下楼一叙否?”
白玉京目光从他身上收回,回头望向身后。
方龙香不知何时已安静的站在了门口,目光冷漠但又坚胜金石的望着他。
白玉京笑笑:“走罢小方,下去看看。”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中庭下已摆了一张长桌,瓜果茶水俱全。公孙静坐在对面中央,身侧各坐着方才院中的诸人,除了那个影子般的黑衣男子。因为他只是个保镖,不配坐下。
黑衣人只得面容焦黄,神色枯槁的站在朱少爷身后,像是抹有气无力的幽魂。
公孙静又向白玉京微微抬手:“白公子请。”
白玉京仍没有动,他面容冷漠的与方龙香站在廊下,开口道:“有话请讲吧,公孙先生。”
公孙静微笑了下:“那也好。静与各位朋友今日前来,绝无得罪长生剑的意思,只是想跟您做个买卖。只要您愿意将东西拿出来,在下愿以珠宝相赠,恭送白公子上路。”
一时之间众人都没有说话。庭中一片寂静,只有大白果树的绿叶被风吹出瑟瑟的细响。
白玉京沉默片刻,道:“我要见到人。”
除了公孙静表情不变之外,对面桌上的武林豪强神色俱是微微动容。他们若是原本还有些怀疑,如今也确信孔雀翎图在白玉京手上了。
公孙静道:“也好。”他微微提升,抬袖一挥,“来人。”
这句话音未落,公孙静袖中已陡然炸出一捧样式各异的暗器,宛如漫天星斗般朝白玉京笼罩而来。微笑着的白衣张三,擦着汗的朱家少爷,冷笑连连的赤发苗烧天,当世的一流高手瞬间都向仿佛毫无准备的白玉京使出了自己的绝技。
白玉京的脸上映着潺潺的日光,他冷漠的面容在这一刻微微染上了笑意。
他的手不知何时已拔出了剑,银光灿烂一瞬,公孙静的暗器便似被剑光吞噬了,他丝毫未理会身边其他人的攻击,下一剑到处,已是公孙静的胸膛。
公孙静似乎没料到这个结局,他脸色惨白的低头一望,长生剑已穿透了他的心脏。在他蓝衫下那件保命的宝衣已被黄珊在耳鬓厮磨间震断了经络,这是他再死十次也想不到的了。
而白玉京也没料到这个结局,因为苗烧天的金环,朱少爷的珍珠已重击在了他身上。他微笑的脸庞苍白了一瞬,长生剑借日光一耀,先是铛的一声脆响,又仿佛同时刺入了人的血肉。
白玉京先挡住了方龙香的铁钩,又一剑刺死了白马张三。张三雪亮的长刀还未及白玉京的身体,便死不瞑目的仰面倒在了地上。
血腥味缠绕在了风中,压过树木的春香。
院中如今只剩下了三个半活人,中央的白玉京,乌檐阴影下的方龙香,仍木呆呆的站着的黑衣保镖,还有快要死了的公孙静。
白玉京没有与方龙香说话,连看也还没来得及看他一眼,只是重复问公孙静:“她人呢?黄珊在哪里?”
公孙静躺在地上面如金纸,但他目眦欲裂,此刻发狂般的大笑了起来,声嘶力竭道:“早晚有一天……你也同我一样!”
白玉京的剑像春风般掠过他的手脚,四蓬血雾花一般绽开来,他继续问公孙静:“她人在哪里?”
公孙静在血泊中抽搐了片刻,狰狞的微笑起来,断断续续的嘶声漏出几个字:“……我要杀你,岂会留她?”
他终于才知道所有人都被一个叫黄珊的女人骗了,但是此刻他已快死了,为何要将真话说出来呢?
公孙静脸上仍带着恶毒之极的神色,无声无息的死了。
白玉京提着剑,一动不动的站在中庭。
方龙香对白玉京究竟是为了哪个女人自投罗网不感兴趣,他只对孔雀翎图,对真金白银,对他在青龙会的地位感兴趣。
从他向白玉京出手那刻起,他就不能再回头了。
方龙香忽而望向那个黑衣保镖,后者只用无措的表情看向地上朱少爷的死尸:“你的主人已经死了,似乎再没人能替你养活家里的人。”
保镖枯黄的脸孔抽搐了一下,抬头看向了方龙香。
方龙香道:“白玉京的右手已不能再拿剑。只要杀了他,那么你今后都不需要再为钱财发愁了。青龙会说到做到。”
保镖的眼睛已死死望向了白玉京。
白玉京仍恍若无觉的站在原处,像是失神般的凝视着公孙静的尸体。
下一刻保镖腰间的弧形长刀,方龙香右手的铁钩已电光火石间击向了他。
但是方龙香没想到,那把弧形长刀竟中途诡异调转,雪白的光在他眼前刺目的晃过,瞬间他颈间一凉,身体停滞在了原地。
又是一蓬血雾自人的身体中绽出。
方龙香喉咙赫赫作声,却已经无法说出一个字,只是双目充血的瞪着黑衣保镖。
那个黑衣人忽而就笑了起来:“你没想到我并非一个三流高手,也没想到我为什么会杀你。”
方龙香仍直挺挺的站在原地,即使死了也不肯倒下。
黑衣人叹了口气:“今天着实死了很多人。”
白玉京此刻终于动了动。他像是同拂过的春风一样轻轻的舒了一口气,缓缓望向黑衣人:“听闻卫天鹰曾远赴东瀛避祸,其间刀法精进,又习得了一种忍术。”
黑衣人仍笑着,他那双深凹的双目兀鹰般盯住白玉京:“不错,易容也是忍术的一种。”他看了看白玉京,似乎言谈间染上了一丝恶毒的怜悯,“袁紫霞与我定下了这条孔雀翎图的计,后续虽然情况有所变动,但总归还是达成了目的。”
白玉京微笑着轻声借口:“哦?想来袁紫霞本想引诱我保护她,借我的手除掉方龙香和公孙静,以便买家自相残杀,最后你二人坐收渔翁之利?”
卫天鹰笑道:“长生剑的确是聪明绝顶,不过聪明的却太晚了。”
白玉京也不动怒,他好像平静的置身事外一般:“没想到小方也是青龙会的人。”他似乎只是随便一提,转而又道,“既然公孙静也不过是枚棋子,那么他临死前说的话就不做准了。”
卫天鹰见他深受重伤,也不着急,还很耐心的聆听着。
白玉京右肩已被血染红,一股细细的血线顺着他苍白修长的手流下剑身,无声的滴在地上。他整个人仿佛也变成了庭中的一棵绿树,静又从容到有些古怪,卫天鹰听到他声音很缓很轻的说:“那么我身边那个女孩,大概是在袁紫霞的手中。”
卫天鹰的表情忽而变得有些微妙,他像是陌生般的打量着白玉京,开口道:“长生剑竟然是个情种?”
白玉京听他这话,似乎自己也不禁笑了一声。
卫天鹰的眼神显得愈发高高在上了,他笑着道:“袁紫霞为了勾引你,怎么可能留着别的女孩在你身边碍事?原本她便已计划杀了那个女孩,不然也不会托我故意引你离开。”
白玉京漆黑的眼睛安静的凝视着卫天鹰,笑意渐渐在他脸上干涸了。
卫天鹰仍笑,他又握住了腰间的刀,表情已与看死物毫无区别:“白公子自己上路,还是卫某送你一程?”
白玉京面容漠然的望着他,像是思绪已飘远了,但继而他嘴角一弯,似乎轻松之极的笑了。
卫天鹰看着他把剑从右手换到了左手,他原本轻松靠近的步伐停住了。
两人在中庭静默的对峙,卫天鹰的脸容从微笑变成了麻木冰冷:“原来你左手也会用剑。”
白玉京此刻反而成了庭中唯一微笑着的人。
春风仍簌簌的吹拂着白果树的绿叶,日光碎成羽状洒落一地,他穿着雪白的衣衫,站在鲜血中,看上去仍然动人极了。
白玉京声音很轻很稳,但像是再说给什么看不见的人听:“我说过,长生剑永远不会死。”
下一瞬,一黑一白两个人影,两道冷光,在庭下风中交错而过。
冲天的火光在风云客栈后熊熊燃起,烧天蔽日。
白玉京站在一地死人的院子里,循着烟气向远方目光淡然的遥遥一瞥。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便从小方的家中摸出一只火折子,静静的点燃了正堂的帘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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