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几桌都坐了人,已经将她的身形挡了大半,他又怎么能隔着玻璃窗,一眼看到自己呢?难道真的有心电感应?
顾天北屈膝在她身边坐下,右手自然地覆上她握着奶昔杯子的左手,微微施了力,声音像被烟雾熏过,微微地沙,他笑:“这么能吃,一看就是我家的。”
年画不服气地瘪起嘴,又低眉搭眼望一眼几乎摆满的小桌子,无力反驳。
顾天北手指拿开,顺势揉了揉疲倦的眉心,再抬眸,小姑娘已经笑嘻嘻地贴了上来,也不管手指油不油,不由分说挽住他的胳膊,把脑袋贴到他臂弯上,“能吃就能吃吧,反正好坏都是你家的。”
顾天北眼角阴郁消散大半,低头翘起唇角。
******
年画跟在顾天北身后,任由他一手推着她的行李箱,一手拉着她,进了病房。
顾天音正在输液。
听到动静,她睁开眼睛,看向正向房间走来的两人,年画挣脱顾天北的手,几步迈到顾天音床边,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姐姐好,我叫年画,是顾天北的……”
她蓦地卡壳了,是介绍自己为女朋友呢,还是未婚妻?
顾天音笑着撑起身子,“是小画啊。”
“啊?姐姐你认识我啊。”
年画眼睛弯成漂亮的彩虹,模样很是讨喜,顾天音连声音都爽朗几分。
“去年冬天,在小北手机上看到过你的照片,你真人比照片还要好看灵气。”
去年冬天?年画愕然,随即又笑起来,“姐姐,我是来告状的,顾天北答应了带我来陪你过中
秋,可竟然扔下我一个人跑了,所以,我就追过来了。”
顾天音越过绘声绘色说话的小姑娘,眼睛望向顾天北,顾天北低头,手背挡住额头,抿唇笑得无奈。
这边小姑娘已经径自弯腰开起了箱子,片刻后从她那大大的行李箱里拿出几盒月饼,一一摊开在箱面上。
“姐姐,我给你带了月饼。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就多带了些,”她指着花花绿绿的包装,慢慢介绍,“这个是莲蓉月饼,这个是流沙月饼,这个是冰皮月饼,这个是巧克力月饼,这几个是水果的,还有这两个是五仁的。哦,对了,这冰皮月饼是现做的,要尽快吃掉,在冰箱里放一下口感更好,”她起身,犯愁地环视着病房,“这里有冰箱吗?”
几分钟前还冷清清的病房,满满当当被年画的声音塞满,热闹地不行,顾天音默默地看着她,顾天北则干脆抱臂斜倚在桌边,两条长腿闲适地搭在一起,一言不发看她折腾。
只是唇角是始终抿着一个温柔的弧度。
年画征询的目光终于看过来,小小声地叫:“顾天北……”
他这才敛去旁观者的闲适,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将小姑娘的身子扳过去,推着她往前走,“走,带你放冰箱。”
冰箱就在旁边的小隔间中,向前走几步,拐个弯就到。
年画将念叨了半天的冰皮月饼在冰箱里放好,转身,刚想和身后的人说话,就见那修长的双臂猛地扶上冰箱门,下一秒,她就被俯身下来的男人圈在胸膛和冰箱之间。鼻息可闻,全是属于他的气息。
清新的、温热的,让她止不住心中一软。
年画动了动嘴唇,想说话,被他偏头贴上的双唇堵住。
千言万语,千头万绪,一并被堵了回去。
他并没有加深这个吻,浅尝辄止,轻轻离开,只用鼻尖一寸一寸描摹着她的。
小姑娘踮起脚尖,环上了他的脖子,顾天北任由她抱着,长密的睫毛轻闭,喉结微动了动,再开
口,声音低沉,闷涩,“小画,原谅我。”
年画眼眶胀胀地酸,她轻吸口气,将眼角的濡湿逼回去,唇角向上提起,这才放开他的脖子,贴着冰箱门站好了,直视他的眼睛,“不相关的话题不要说,我是来陪你们过节的。”
******
年画和顾天北出去的时候,发现病房里又多了一个人,女孩,相貌清秀,斯斯文文的,正坐在顾天音床边和她低声说话。
看的出,二人关系很亲近。
年画眨了眨眼睛,问询的目光看向顾天北,女孩倒是先站起来了,对她笑着点头,“小嫂子,你好,我是钟晴。”
小嫂子……
身旁某人似笑非笑地瞥来一眼,年画耳根一热,被这登堂入室的亲切称呼炸得方寸顿失,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只得笑着回应。
中秋节,团圆节,身在异乡的人也不愿草率对待这特别的一天。
下午,顾天北带年画去华人超市买食材。在路上,他告诉年画,钟晴是他三年前资助的贫困大学生。
那时,他手头渐渐富裕了些,顾天音也去旧金山调养身体近一年,钟晴在网上发布了寻求资助的消息,他凑巧看到,便私下联系了她。
家道中落的女孩也是憋着一口气,硬是得到了保送加州大学硕士的名额。
自此,她便和顾天音住在一起,一方面是照顾,另一方面是陪伴。
一晃三年,没想到顾天音的身体竟又出现状况。
……
晚上,顾天北下厨做了丰盛的晚餐,四个人围坐在病房的小餐桌旁吃了一顿不伦不类的团圆饭。
顾天音胃口不好,只简单吃了几口,但脸上的神情依旧超出往常的愉悦。
甚至还以茶代酒,敬了年画两杯。
……
月是故乡明。旧金山的月亮,清冷又陌生。
晚上十一点,年画和顾天北坐在医院长椅上,仰望同一轮明月。
夜凉如水,年画裹着顾天北的衬衫,被他从背后抱住,包裹在怀里,他的下巴正轻轻抵在她头顶。
年画眨了眨眼睛,声音如飘渺的月光,“能这样一起看月亮,真好。”
她轻动了动,往他怀里靠紧一些,“顾天北,六年前的今天,你在做什么?”
回答她的,是他如夜风般的缄默。
年画挣扎着转过身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一瞬不瞬。
顾天北终于低声开口,“你真想知道?”
小姑娘重重地点头,“我想知道,想知道得越详细越好,顾天北,如果可以的话,你生命中的任何一天我都不想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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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天空(四)
第五十七章天空(四)
六年前的中秋节, 顾天北已离开江城到A市将近半年。
那年A市的中秋节阴雨缠绵, 顾天北在舞蹈教室对着镜子练习新学的舞步到近11点,满头大汗, 浑身粘腻, 孤身一人走出大楼。
他没带伞,低头在雨中疾走,绵绵的细雨落到身上,很快将他的汗水浸透,混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之前还燥热地不行的少年, 反倒越走越冷了。
凉凉的雨点在地面上砸出一个个凹凸不平的小花,噼里啪啦砸到少年陈旧的鞋面上。
顾天北在医院外的夜宵店买了两碗粥,打包了捧在手心向住院部走去。
姐姐和外公还在等他……
外公在病床边打盹,头时不时在手肘上滑落, 歪下来,再惊醒, 颤巍巍起身眯着老花眼看一眼顾天音头顶的吊瓶, 顾天音厥厥地将头瞥向一边, 望着天花板, 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天北深吸口气, 轻轻推开病房门板,走进去, 外公应声看过来,“小北回来了。”顾天音像没听到似的,毫无反应。
顾天北将粥碗放在桌子上, 掀开盖,递给外公一碗:“我刚才在外面吃宵夜,给你们打包了粥,外公你快喝点,去睡吧。”
外公端着塑料小碗,坐到一边,佝偻着身子,大口大口将粥往肚子里咽,有些急。
顾天北坐在病床边,细心地将小勺子里的热气吹散,将温热的粥喂到顾天音嘴边。
顾天音没动。
“姐,”他轻声唤她,“听话,就喝一口。”
顾天音神情微微一动,抬眸去看他,少年映在灯影下的身形消瘦,两颊上几乎没肉,显得两边颧骨高高突起,额上有细密的水珠,漂亮的眉眼间难掩连日折腾的疲惫。
偏他的眼神是那样的平和,平和地仿佛蕴藏着无限的力量,竟无端地,让她看到成熟男人该有的安全感。
这个被生活反复捉弄的少年老成的弟弟,此刻却像兄长一样,温柔地哄着她,“听话,嗯?”
脑海中铺天盖地涌起的,是他们的小时候,母亲刚走,他病得躺在床上说胡话,嘴唇干裂,声音嘶哑,却不愿吃药。
她就学着母亲的模样,颤颤巍巍将勺子凑到他唇边,柔声说:“小北听话,就喝一口。”
他眯着眼缝看了她半晌,乖乖张了嘴。
时间从不会刻意停留,它不会留恋好时光,也不会拖延坏日子,就这样,不急不缓的,从每个人身上滑过。
那个小小的,有着亮晶晶的、沉默的双眼的男孩子,不自不觉就成了这个家的顶梁柱。
顾天音眼尾泛着红,张嘴,艰难地咽下一口粥。
“好喝吗?”
她怔了一下,轻轻点头,干涩的喉中发不出一个字。
角落里外公的咳嗽声毫无规律地进行着,却越咳越狠,他细致地帮她擦擦嘴,低声道:“其实我觉得你现在的声音,很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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