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票就有手续费,钱不多,可这钱俩姑娘都不肯出,一说起来还都挺委屈。这么点事也不值得向领导汇报,辛未这个小助理被揪过去评理,评来评去,车票落进了她的口袋里。
从宁城到长春,初七下午五点上车,初八中午十二点下车。火车站附近找个钟点房休息三个小时,坐下午四点半的车前往哈尔滨,八点半下车。同站转乘晚上十点出发的车,第二天早上四点半到密山市。再从密山搭乘公交车前往兴凯湖农场,两个小时的路程之后就可以到达离他并不太远的地方。
连头带尾小三天,火车汽车连轴换。这是自讨苦吃还是发神经?辛未脑子里很乱,一个人躺在火车卧铺上听着车轮咣当咣当地碾过铁轨。其实是因为不想浪费这张票。她翻个身脸朝墙,恨恨地用指甲在光滑的墙壁上抠。这是最主要的理由,而且她见不得别人难过,廖小柔的眼泪让她无法释怀。还有就是……
还有就是……
就是什么呢?就是时隔多年,你仍然能从一张旧照片上闻到的烟味。就是每个夜晚都能听到的低声呼唤。就是假如明天你就要死去,死前却不能见到最后一面的人。
从上车一直到到达密山,辛未始终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有好多次她都决定立刻掉头回宁城去,可一路辛苦辗转地还是到了这里。身上穿的厚羽绒服还是那年在东北廖小柔给她买的,辛未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拖着行李箱在漆黑的凌晨走出密山火车站。一走出露天,迎面的风就吹得她全身一激灵,刚下过雪不久,放眼四处望去都是白色,反射着天空上斜斜射下来的月光,亮的很刺眼。
出站前辛未打听好了去公共汽车站的路,现在才四点半,还得再等上两个多钟头才有车出发。找个通宵营业的小饭店猫着,屋里过高的温度烘得辛未油光满面,她洗洗脸梳梳头,戴着帽子把头发压得很扁,紧贴着头皮,看起来十分颓废。想了想,辛未还是找个宾馆去洗了把澡,把身上沾的烟味和说不清的怪味洗干净,又躺了一小会,又疲惫又兴奋地坐上了开往兴凯湖农场的汽车。
平时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因为路面积雪足足拖到四个小时。三天没好好吃饭了,早饭也只是半碗豆浆,中午饭点闻着车站边小饭店里传出来的炒菜香,辛未却一点食欲也没有。
黑龙江密山八五七农场六网口屯,他的家乡。可到这里辛未抓瞎了,屯是这里最小的行政级别,一个八五七农场下辖七镇九乡,每个乡镇下都有一二十个屯,光说个六网口屯没人知道在哪儿。打听一圈之后,辛未不得不给廖小柔打了个电话。
等着人来接她的这一段时间比从宁城来的三天长了很多,看到廖小柔和田翔的身影时并没有看到李大刚的出现,这让辛未的心从嗓子眼落回胸腔里,随即猛地又拎了起来。
知道她来了,他都不愿意来接吗……
“我哥没在家呆,又钻林子里去了,嫂子你千万别多想。”廖小柔第一句话就解释,田翔站在一边表情悲喜交加,打过招呼以后,象是怕辛未会逃走一样赶紧把她的行李塞进车后备箱。
这里的风光很不错,广袤的平原被厚雪覆盖,道路被汽车车轮压出深黑色的连绵不断的轮印。车开到一半落起小雪,辛未想要掩饰自己激动的情绪,扭头佯装专注地看着雪景。廖小柔打了好几个电话回家,李大刚都没回来,她气得咬牙低声骂了好几句脏话。
田翔从后视镜看看并排坐在后座的两个女人:“没事,回去先吃饭,要是强子还没回来,我就套上车拉辛未过去。”
“这么冷,辛未能受得了吗?”
田翔安慰地低笑道:“不去也成,那头犟驴指不定过几天才回来,他刚拉了两大桶柴油过去,你算算能扛几天。”
午饭很丰盛,李大刚和廖小柔的妈妈一开始不知道来的这位小姑娘是什么人,可看到辛未手上的戒指就立刻明白过来,老人家的泪水让辛未也跟着哭了很久。老夫妻俩擦着眼泪去给没过门的媳妇整饭菜,廖小柔把辛未拉进了哥哥的屋子。
一进去辛未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属于李大刚的味道。乡下的屋子很宽敞,南窗下一盘温暖的炕,炕上的铺盖叠得整整齐齐,炕中间放着一张四方小炕桌,桌子上必然少不了香烟和烟灰缸。
坐在炕边,手抚着热乎乎的床单,看着靠一边铺开的枕头和一床棉被。睡炕都是头冲北脚冲南,辛未很多余地把枕头上平坦的枕巾再抚抚平。廖小柔就在一边看着,辛未有些不好意思,目光闪避间不经意看到墙上挂着的一件小东西。
就在他睡在枕头上一侧头就能看到的雪白墙壁上,用红绳子挂了一只鲜红的小贝壳钥匙链。这是跟辛未的大拇指差不多大小的一只细长贝壳,尾端尖梢上钻了个小孔穿上银白铁环,做工挺粗糙,一看就是地摊上的货品。不过这只贝壳的颜色倒真是很少见,少见得就象是假的一样
辛未站起来看向廖小柔:“现在就带我去找他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是个发生在火车实名制之前的故事。以上。
☆、第 50 章
第五十章
田翔说的车是东北农村里常见的马拉雪橇,这种车没雪的时候装轮子,下雪天就把轮子换成钢滑板,拉个货带个人用起来很方便。辛未以前没坐过这种八面来风的车,她裹着李大刚妈妈的皮袄,戴上一顶大皮帽子,手扶着把手坐在车板上安的小椅子上。田翔轻轻挥动长鞭,拉车的小马抬起蹄朝前小跑,辛未微笑着朝站在院门口的一家人挥挥手。
雪渐渐下大,捂着围巾口罩,还是有雪扑在眼睫上,打得辛未有点睁不开眼睛。东北乡村里过大年的节日气氛十分浓郁,鞭炮声和喜气洋洋的音乐声飘扬在这座乡村里。车跑出屯子以后,田翔和辛未聊了几句,风太大说话不爽利,于是拿出一个小匣子递给辛未。这是很常见的那种音乐播放器,电池超耐用音量超大,这么冷的天里也能使用,好多大爷大妈喜欢一边散步一边拎着这个小喇叭。二人传和东北民歌响亮地唱了起来,听着这热闹的声音,辛未觉得自己的心情似乎平静了些许。
这片白雪底下是厚厚的黑色泥土,这里就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刚出门的时候廖小柔欲言又止地对辛未说,我哥现在变了很多。谁又没变呢?当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里已经深刻成了一道伤疤,再大的变化也只是愈合而已。
李大刚去的地方离屯子挺远,地上雪厚马跑不快,四十分钟以后田翔指着远处一座小山包,扭头对辛未说道:“转过去就能看到了。”辛未冻得浑身哆嗦,抬手扶扶太大的皮帽子,努力迎着风雪朝前看去。
看着远,跑起来更远,小马努力地奔跑着,鼻子和嘴里呼出白白的气息。辛未的心都快从嘴里颠出来了,她下意识地用手按住胸口。小山包越来越近,马车在山前转了一个将近九十度的弯,车身和车上的人被离心力甩得向一边侧去。辛未看见远处一片密密的白桦林,林子前头一两间木屋,一道白色的烟刚冒出烟囱就被风吹散。
就在那里吗……辛未眼前顿时模糊,泪水融化了粘在睫毛上的雪屑。田翔甩出一鞭,嘴里吆喝,小马跑得更欢实,脖铃叮叮蹄声得得响成一片。
车停在屋前,田翔大声喊着李大刚的小名跳下车去,大步跑进屋子,片刻之后又跑出去,两只手圈在嘴边四下里叫喊:“强子!强子!人呢!”
屋边白桦枝上挂着的雪被震下一些,辛未僵硬地从车上下来,踌躇着向屋子走近几步。田翔有点火,屋前屋后转一圈喊一圈,无奈地对辛未说道:“你先进屋等会吧,外头冷,我去找他,炉子里火还很旺,他肯定没走远,马上就回来。”
田翔说着沿小道向林子里跑去,辛未来不及点头,目送他的身影跑远。在半掩的屋门前站了一会,辛未先是把头伸进去,然后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傻站着,哪儿都使劲地看,哪儿又都不敢碰一下。屋子里有些简陋,不过很暖和。屋子中间的火炉上还放着一只大水壶,水烧开了喷着白烟,炉膛里有木头烧裂,噼啪一声。
这不大的一声惊到了辛未,她转身走出木屋,沿着小路往与田翔不一样的另一个方向走去。她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他明明就在不远的地方,为什么还要让她等。冰雪中天地岑寂,只有小喇叭不知疲倦,还在大声歌唱。这里与俄罗斯接壤,老百姓们都很喜欢俄罗斯歌曲,一首男中音《三套车》唱得悦耳动听。
“冰雪覆盖着伏尔加河,冰河上跑着三套车,有人在唱着忧郁的歌,唱歌的是那赶车的人。”
没在雪地里走惯的人,例如辛未,在这儿可以说是举步维艰,没过多一会她就累得拔不动腿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回头看看小木屋,再看看前方不畏严寒的树林,或者只要再往前走几步,有个人就会突然从林中出现。
高一脚低一脚地跋涉着,辛未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走出去不算太远,远远的看到林子里另外两间木屋。廖小柔说李大刚现在在种药材,大概这里也有别的农民。这两间屋子门关着,烟囱上没有烟,不过老远有个高大的男人拖着一根大大的树枝从树林里走出来,走累了,停在屋外小院的院门边。树枝太大了划拉着一大堆雪,很不好拖,男人干脆取下别在后腰的一把斧子,蹲在那儿用力劈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