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肝儿……”
除了这一声低唤,别的什么话都显得多余,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选好了路,既然已经开始走,就不可能再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李大刚不是后悔,他只是突然觉得很害怕,没有了她的那些未来好象突然间比想象中还要可怕一百倍一千倍,他看着垂头不语的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一个人走过那些即将开始的黑暗。
手心里她的手指上还戴着那枚粗粗的金戒指,李大刚咬紧牙关,把她的手合成拳,完完整整地用一只手体贴地握住。握了握,又握了握,再握了握,下定决心松开手指退出车外,把车门坚决地关在了他和她之间。出租车司机没有再多耽误,立刻把车开动起来,慢慢加速,慢慢地往李大刚的视线外驶去。宾馆门口路灯明亮,能看见坐在车后排座的辛未一点也没有回头,李大刚喘着粗气向前追出去几步,僵硬地站在灯光最明亮的交汇处,定定地看着出租车越开越快、越开越远。
今年冬天已经下了好几场雪,这一刻天空里又有细碎的雪花开始飘洒。出租车汇进了马路上的滚滚车流,眼睛里盈满的泪水反射着灯光突然闪烁一下,再仔细看时,已经找不到辛未坐的那一辆。李大刚的胸膛起伏得十分厉害,男人粗重的喘息在北风里吹出一团团白色烟雾,吸气的时候他的嘴唇情不自禁地哆嗦着,更多泪水冲进眼睛里,再不用手背抹一下就要流出眼眶。
一只捏紧的拳头从身边猛挥过来,准准地打在了李大刚的下巴上,措不及防的他被这一下打得向后仰倒,结结实实摔在地下。田翔低头看着从地下慢慢爬起来的李大刚,苦笑着对他说道:“是不是舒坦点儿?”
李大刚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唾沫,手背按住生疼的嘴角,睫毛完全被沾湿。他突兀地笑了,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对田翔点头:“舒坦点儿了……好兄弟,再给我来一下,再使点儿劲,狠狠地打。”
田翔一点也不客气,又是一拳狠狠挥出,这一次李大刚再倒在地下好半天都爬不起来,头被打得有点懵,他索性四仰八叉地躺在水泥地面上不再努力爬起来。双眼直视处就是深邃的天空。在船上的时候,常常会晃晃悠悠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海和天其实都一样看不见底,一样会吞没一切。周围经过的车子都稍停一下,再诧异地绕开这两个在路中央一立一卧的奇怪男人。李大刚直着脖子朝天空大声喊了两声,闭起眼睛不再试图阻止夺眶而出的泪水。
打在脸上的雪花渐密,很快就在李大刚身上积了薄薄一层,他安静地躺着,安静地也是恣意地哭着,哭得象个孩子,迷了路的孩子。
从东北回宁城这一路上小李的心都悬在嗓子眼,辛未稍微咳嗽一声他就要紧张半天,好不容易等到飞机落了地,在机场打车回到市区,他这颗饱经风霜的小心脏才算是稍微放下了一些。辛未一直都在故做镇定,脑子里早已经乱成一团,住进宾馆里以后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没有回浙江,而是回到了宁城。
将近一年,绕了一大圈,还是又回到了这个曾经急于逃离的城市。他从这里把她带走,最后又把她送回这里。于是这就一个完整的圆吗?从起点回到起点。何经理,那个漂亮的女孩子,也难怪李大刚会对她恋恋不忘,辛未还记得他们俩分手后的那天夜里他难过的样子,他说因为以前从来没喜欢过别人,所以不知道有自己到底有多喜欢她,那个时候辛未还曾经为了他们惋惜,还觉得何经理错过了一个多么好的男人。
这个这么好的男人,现在会不会也象那时候一样因为分别而难过?如果他难过了,还有没有一个人象辛未一样在他身边听他唠叨陪他发酒疯?会不会也有个也傻里傻气的女孩子问他,到底有多喜欢辛未?他呢,又会怎么回答?
辛未走到窗边把推拉窗拉到最大,让宁城夜晚冰冷的风全吹进来。她捂住脸,冷得全身颤抖。李大刚说的那些话,意思就是他已经做出了选择,是吗?他选了别人,选了一个跟她截然不同的人。只是他怎么能选得这么快这么决绝?电影院里的火热还记忆犹新,下一刻他就对她说,另外一个女人跟他的时候还是姑娘……
辛未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小腹某一处突然一跳一跳地剧痛,好象有什么东西从下面伸进去,正在她身体里拼命地刮着割着剪着缝着,锋利的针和刀刃已经快要划穿她的皮肤让她开膛破肚,但还是没有找到它们想找的东西,还在继续野蛮地侵袭掠夺。她没办法呼救也没办法挣扎,身上仿佛穿了件古怪的长袖袍子,两只袖管象绳索一样缠住她的身体把她绑紧,她怎么动也动不了,被勒得快要不能呼吸。
怎么会这么冷,大刚,怎么这么冷?她抽噎着,在寒风里轻声呢喃。太冷了,宁城的冬天怎么会比东北还冷,血液都在血管里冻成了固体,红通通的,一碰就碎成粉末。
头也开始痛了,针扎似的。辛未猛地醒悟,使劲在嘴唇上咬了一下,多少回过点神来,她下意识地走过去打开行李箱,僵硬战栗地翻找她的药瓶。一件件衣服都被扒拉出来,里三层外三层地翻找,最后在箱盖的夹层里找到了。一同被放在夹层里的还有另外一样东西,用软软的纸巾小心翼翼包着的一只蓝色海螺,个头不太大,但是颜色美丽得简直有些妖异。他知道她喜欢,特地想办法弄了来,他手里握着这只海螺由远而近地向她奔跑过来,年轻的脸上满是热情笑容,他说,老婆,看,这个好看吧……
好看,这么美丽的海螺,怎么会不好看?她怎么会把这个东西放在箱子里?难道离开嵊泗的时候就在担心有可能回不去,所以把最心爱的东西带在身边?
好不容易忍住的抽噎声再度响起,辛未捧着这只海螺蹲坐在行李箱边哭得抬不起头,她一边哭着一边扒着床边拿起手机拨打李大刚的电话。她不相信这是真的,他们还有那么美好的未来没有共渡,她的大刚怎么会舍得离开她?他是喜欢她的,肯定比喜欢何经理还要喜欢,他不会这么对她的。
手机里传来的用户关机提示音听起来震得耳膜都快破了,手机和海螺同时滑落,辛未惊讶地张着嘴,眼泪一串串向下掉,她摸索着想要捡起这两样东西,先摸到的竟然是那只白色的药瓶。是啊,她不仅没有一段纯洁的过去,还是个精神病。带着满脸的泪水,辛未竟然笑了,笑声中她扬起手把药瓶向窗外扔了出去。
一晚上没怎么睡着的小李第二天早晨死活也敲不开辛未房间的门,情急之下他赶紧找来楼层服务员用备用钥匙把房门打开。一进去就是一阵扑面的冷风,小李打个哆嗦,瞪大眼睛看见了趴在床边的辛未。
在宾馆服务员的帮助下,小李把辛未送进了附近的医院。但是临走时候李大刚给的那个手机号却怎么也打不通,强子哥说了一到宁城就给这个号打电话,只要一说辛未立马就会有人把她接走,然后他就可以回东北了。可辛未在医院里住了两天,情况越来越吓人,这个电话却一直都打不通,也没有关机,就是提示说不在服务区暂时无法接通。小李想了想,没给李大刚打电话,悄悄把这边的情况告诉给了田翔。田翔知道后也沉默了很久,沙哑着声音对小李说:“你辛苦点儿再照顾小辛几天,强子……已经进局子里了,他现在什么事也管不了了。”
小李是在一个星期以后才联系上的郑铎,正好军区在搞一个多兵种联合军事演习,他做为一线指挥员一直坚守在演习第一线,大功率的无线电不分昼夜发射干扰信号,不仅干扰了敌方的雷达,同时也干扰了脆弱的手机信号,直到演习胜利结束之后,他才知道辛未出事了。咬着牙坚持到做完手边必须的工作,郑铎在第一时间赶回宁城,来不及洗个澡换件衣服,就带着演习场上的仆仆风尘,走进医院出现在了辛未的病床前。
一次又一次,每次久别重逢时她都是这么凄惨得让人愤怒。郑铎站在病床边看着熟睡的辛未,军帽在手里攥得变了形。他又黑又疲惫,衣服上一道泥一道灰的,可两只眼睛里闪动的光芒却让站在一边的小李有些腿软。小李咽口唾沫,看着这个一句话也没说闯进病房来的高大军人,小心地闭起嘴,什么也没敢说,只是在看到这个军人竟然一弓身把辛未从病床上横抱了起来的时候才哎哎地叫了两声:“不行,把人放下,你想带她去哪儿啊?”
在药物作用下辛未睡得很沉,这么大动作也没能把她弄醒。郑铎横抱着这个瘦得没什么份量的小丫头,爱怜地把她揽在胸前,看着挡住自己路的小李,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滚开。”
小李当然不能滚开,就算他是强子哥说了会接走辛未的人,也不能让他这样就把人接走啊,辛未还病着,一会儿还有两瓶水要挂,这是要把她抱到什么地方去?小李不让,郑铎也不多说一个字,他把辛未轻轻地放回病床上,手臂一伸当胸揪住小李,硬把他连提带拉地拖到窗边,狠狠一把推开紧闭的窗扇,连一声暗示或威胁也没有,直接把小李拎起来从二楼窗户扔了出去。小李这一下脸朝上笔直摔在楼下花坛边的小叶黄叶树丛里,一阵昏厥之后当时就起不来了,躺着连j□j的劲都没有。周围的人迅速围拢过来,小李一手按着腰,昏天黑地地喘着粗气,咬牙低声咒骂:“我操,j□j,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