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地探过头去看,这一笔字写得,还挺好看,像是专门练过的:“你练过字?”
许秋阳皱着眉往后退了退:“你挡着我的光线了。”
罗江刚狗腿地摁亮了手电筒,替她聚在头顶上照明:“你写你写,我不吵你。”看她写得多好啊,都不带想的,一下笔就“刷刷”地写个不停,学校里的老师都怕没那么厉害吧,而且那遣词造句,用的多好,跟报纸上的新闻似的。
罗建刚看着看着,就走神了,原来她的睫毛这么长,在底下投出两道浓浓的阴影,下巴尖尖的,小巧可爱,眉毛又浓又黑,形状也长得好,显得精神,比他姐那修得细细长长的什么柳叶眉好看多了。
眉毛和睫毛都那么黑,怎么头发就这么黄呢,肯定是营养不良,如果能像他姐那样,天天吃黑芝麻糊保养,保准能养成黑黑亮亮的一大把。
还有这握笔的小手,指头细细长长的,如果天天用蛤蜊油抹着,把上面的伤口和茧子都抹没了,牵起来一定细细软软的特舒服……
☆、20.自尊
“刷!”许秋阳飞快地把稿纸翻到下一页,继续下笔如飞。
罗建刚猛地清醒过来,给了自己的脑袋一下,瞎想什么呢!
“嗤!”许秋阳笑了起来,“傻了呀,干嘛打自己呢!”
“打蚊子!”
“这蚊子可真够不怕冷的。”
为了避免自己再想入非非,罗建刚开始没话找话说:“你念过书?”
许秋阳心里一惊,却仍然镇定地回答:“没有!”
“那你怎么会写字?”
“我们村于秀才教我的,他天天给我说书,他念过的那些书我基本上都会背了。”
“这么厉害,于秀才还教你写这种文章?”为什么他认识的那些旧时代的老学究,只会作那些通篇之乎者也的八股文章呢?
“这个不是,我自己听广播学的。”
“哇,你这么厉害,要是有机会上学的话,那可真不得了啊!”
“可不是嘛,可惜没有这个命!”许秋阳说着稿纸又翻过一页,这种稿纸一页四百个字,她这是说话写字两不误,“刷刷刷”地八百个字就出来了啊,罗建刚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有这本事,在工地里干活多浪费啊,要不我跟站长说说,让你来负责宣传工作吧!”罗建刚说。
“千万别!”许秋阳连忙说,“追求进步是好事,我以后会在站长面前好好表现的,但现在想不要说,你也别把我帮你写检查的事告诉别人。”
“为什么呀?”
“树大招风,枪打出头鸟不知道啊,我现在还只是个临时工呢,万一别人妒忌我,在我转正的时候做个什么手脚,给个小鞋什么的我穿,那我多亏啊,还是一步一步慢慢来,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对吧!”
罗建刚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看不出来,你这小脑瓜子,还挺会想的。”
“呵呵,过奖过奖!”许秋阳甩甩手,揉了揉发疼的手指,以前都是用电脑打字的,好久没有用手写过这么多字了,真有点受不了。
罗建刚不说话了,低着头看她继续奋笔疾书,其实稿纸放在膝盖上写字很不方便,一般人这样写出来的字都会比平常差些,可她依然写的很好,一笔一划,清晰可辨,没有丝毫的潦草之处。
罗建刚越看就觉得她这个人让人看不懂了,一开始的时候,他真的以为她就是那种普通的农村姑娘,甚至比一般人还要不讲究一些,衣服破破烂烂就不说了,家里没钱也怪不得她,但头发总应该好好梳理一下吧,身上还一股猪圈的味儿,当时他邀请她坐上自行车后座以后马上就后悔了,那个味道害得他一路都不敢大口呼吸。
后来听说她无家可归,不知怎么的居然鬼使神差地带她到自己二舅家洗澡,洗完之后才发现,这姑娘长得还不错,不过也就仅仅是长得不错而已,还远远不到让他动心的程度。
现在虽然说不兴讲门当户对这一套了,可他也从来没想过自己将来要找一个农村出来的姑娘,最起码两人得有共同语言吧,总不能以后朝夕相对,除了柴米油盐,能讲的就只有种田喂猪的话题。
可她居然会写字,不但会写,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写起文章文采斐然,这一刻的她看起来真的完全不像一个农村出身的姑娘了,你听听,还怕人家给她穿小鞋呢,这是一般的农村姑娘该想得到的吗?
在罗建刚眼中,农村人都是比较思想简单的,有什么矛盾,一言不合就吵架,吵不清楚就开打,抓头发挠脸皮,撒泼打滚,闹得不可开交。
但是来阴的,表面上和和气气,暗地里给人使绊子,这种事情在城里的机关单位比较多见,农村人一般没这个脑子。
不是罗建刚瞧不起农村人,其实他更喜欢这种简单的方式,拳头底下见真章。
所以许秋阳能说出这样的话,倒真的让他有点暗暗心惊,潜意识了就觉得,这姑娘啊,将来一定了不得。
许秋阳可没管他脑子里的那些弯弯绕绕,她的一千五百字检查终于写完了,最后落款署上罗建刚的名字,写上日期,展在面前好好地欣赏了一番,有点自得地想,还是很不错的嘛!
她上的是师范大学,对一个老师来说,字写得好不好对她的形象非常重要,所以她在练字上面是下过苦功的,而且她刚毕业的那份工作,是当小学老师,板书更是要求一丝不苟,所以她也习惯了写这种端端正正的楷书,哪怕环境如此恶劣,也写得一点不差。
许秋阳觉得,她这篇检查,都可以贴到黑板报上去当做范文了。
不过罗建刚大概是不愿意的吧,毕竟这份检查的最后,写的是他的名字呢!
把写好的稿纸还给罗建刚:“好了,你看看,收货不?”许秋阳打了个呵欠,发现其他人陆陆续续地都回了工棚睡觉了,火堆旁也就剩下包括他们在内的四五个人了。
罗建刚没想到自己一直头疼的事这么简单就解决了,一时又起了得寸进尺的心思:“对了,跟你商量个事呗!”
“什么事啊?”许秋阳帮他写完检查,觉得自己肩膀上背负的人情债一下子减轻了一大半,她从小就不喜欢接受太多别人的帮忙,特别是像他这种不太熟的人,别人帮完之后总觉得欠了别人什么似的,总想着要做点什么还回去。
“其实这事跟你也有关。”
“哦!那你说吧!”许秋阳洗耳恭听。
“你想啊,那个王瘸子花了那么多钱,今天在这儿又吃了这么大的亏,他能善罢甘休吗?要是他再来闹事怎么办?在咱们工地还好,有咱们这些人在,他不敢胡来,可是他万一闹到你家里那边去了呢?”
“对啊,这怎么办啊?”这也正是许秋阳担心的问题,她当然没那么天真以为经过今天这一出,这件事就算一了百了了,王瘸子闹上她家,让李桂芳吃吃苦头,她是喜闻乐见的,可是家里还有那么多弟弟妹妹呢,闹到最后,受罪的还是他们,毕竟是原主一手带大的孩子,怎么说也还是于心不忍的。
“所以咱们站长给想了个好办法。”罗建刚把彭站长想要把许秋阳的事情写成广播稿,在全县的广播上播送,给王瘸子造成舆论压力,让他不敢再胡作非为的想法跟许秋阳说了。
“反正你文章写得好,这个广播稿就你来写吧,在文章里把这种封建包办婚姻批判得严重些,把抗争的胜利写得光荣些,对其他正在遭受这种迫害的姐妹们也是一种鼓舞和帮助啊!”
罗建刚有点儿兴奋,他觉得自己正在做的,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许秋阳听得嘴巴都张开了合不拢,原来在这个时代,广播也能当成是爆料热线的啊!
在现代,很多底层群众遇到了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就打电视台的爆料热线,在电视上曝光之后,原本困难重重的事情,很快就能得到解决,不失为没权没势的老百姓们维护自己权利的好办法。
更有甚者,会跑到人流密集的路段去假装要跳楼或者跳桥,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许秋阳心底里其实不太赞同这样的做法,造成交通堵塞影响别人的正常生活不说,这样利用大众的同情心来达成自己的目的真的好吗?
这种事情放在别人身上,只能叹一句人各有志,可是放在自己身上,说心里话,许秋阳不愿意,用这样的方式把自己的苦难展露在大众的面前,就像当初上学的时候,作为一个贫困生站在领取助学金的奖台上,所感受到的屈辱比所感受到的善意要多得多。
说到底她也还是一个自私的人吧,她不愿意用自己的苦难去娱乐大众,让自己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指指点点的谈资,哪怕这样做真的能对社会的进步起到促进的作用,她也不愿意。
“哎,怎么样,你能写吧?”罗建刚还在等着她的回答。
“不,我不写。”
“怎么了?刚才这检查你不是写得挺好的吗?写个广播稿对你来说也不难吧?何况我们这也是为了帮你啊!”罗建刚不解地问。
许秋阳突然气愤地站了起来:“说了不写就不写,你们就非得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差点儿被我妈给骂了才高兴吗?你们就不能让我好过点?”说完气冲冲地往工棚那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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