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珣没说话,起身取了墙角的扫把,把地面上的碎片和麻花全都扫起来,倒在垃圾桶,然后,看似没什么情绪地转身上楼。
霍星叶给杨姨递了一张纸:“您之前不知道杨木大哥走的原因吗?”
“知道啊,怎么不知道,说了是手滑,”杨姨攥着围裙擦了把手,对霍星叶玩笑说,“你给我纸做什么?麻花都被阿珣倒垃圾桶了,你难道还要叫我捡起来吃啊。”
霍星叶也没回答,只是弯着温柔的眉眼,直接伸手去擦她眼角的泪。杨姨本想说“没事”,出声却是哽咽,一句“河里淹死会游泳的人”说得断断续续……
临睡前,霍星叶终于想起了方才困扰自己的问题:“我记得河里淹死会游泳的人不是柳宗元的哀溺文吗,会游泳的人舍不得腰上的金子,最后沉到了水底……这好像用的不太对吧,杨姨想说的应该是《淮南子》‘善游者溺’?”
霍星叶早已习惯了楚珣对自己爱理不理的状态,一片黑暗中,下面小木板床男人嗓音低沉的回话反倒让她吓了一跳:“你就这么相信自己的直觉?”
“信啊,怎么不信,”霍星叶用手肘托脸撑起身体,望着下面那一团,温声道,“就像我一直觉得自己以前在哪儿见过你一样……你呢,你感觉见过我吗?”
楚珣抿唇,翻了个身。
窗外夜色沉沉,一轮下弦月看上去寂寞又伶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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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天气很好,霍星叶却没有同楚珣出去。
她把及腰的大波浪绾了个松松垮垮的发髻,套了身浅色家居服陪杨姨伺弄庭院的花花草草。
午睡迷糊之中做了个梦,霍星叶醒来盯着床顶发了会呆,拨个电话出去:“老缺,你帮我查一个人。”
在霍家要说起混世魔王,霍星叶都只能排老二。老大自然是从小带她玩的堂哥霍阙。
抽烟、喝酒、纹身、打架、泡吧……只有别人不想的,没有霍阙不做的。偏偏他生得唇红齿白样貌如女儿家精致,每每霍二叔想动手打儿子,霍二婶就拦着不舍得,霍二叔没办法,在霍阙高三毕业后一脚把他踹到警校里,几年摸爬滚打立功升职的,霍老爷子时常夸他“倒生了几分浩然正气”。
接到堂妹电话时,他因为调戏送水大叔被局长罚到档案室、正和卷宗们聊得热火朝天,听到内容,吹了个拐弯抹角的口哨:“杨木?寻星计划挂掉的那个青年科学家?”
霍星叶蹙眉:“寻星计划?”
第8章 深海蓝
“就DW研究所一零年一个保密科考项目,”霍阙说,“你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
霍星叶选择性省略某人,介绍了自己在月亮山星河湾这边取景,误食了鸡母珠等等,再问:“你真的不觉得植物学家误食有毒植物身亡很奇怪吗?而且我听说他们当时去的那一带不适合鸡母珠生长啊……”
“最近局里受人之托也在翻查,多的我不方便说,”霍阙一边拒绝,一边又舍不得自己这么好看的堂妹失望,想了个折中的方法,“我待会儿把一个人联系方式给你,你想知道细节就去问他,他是杨木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也是最了解实情的。”
其实霍星叶只是觉得奇怪,并不是真的要弄个真相大白。不过霍阙把一大串详细的联系方式发过来,她也乐得回复一句:这谁啊?感觉和你很熟的样子?微信企鹅这些全都有?
老缺:就杨木那朋友啊,贼几把高冷,老子和他待一个审讯室大夏天都不用开空调,本就见他好看单纯想要个微信啥,以后约着浪也长脸……好小子,坑得老子差点底儿掉!
霍星叶失笑,连发好多“6666”:你这种全身没毛孔只有心眼的人竟然能被坑?!那我要赶紧抱大腿!!他住廊桥水榭那边?楚家的?搞房地产?
老缺:他妈搞房地产的,他在南大教书,楚珣。
老缺:最后那个字不认识吧?!我就知道!!来来来,叫声哥,哥教你念,哥叫不出来悄悄叫声爸爸也行,三叔应该不会打我啊哈哈哈哈哈哈!
霍星叶隔着一层屏幕都能闻到老缺得意忘形的骚气。
她没急着回复,仔细点完三次保存,分别把图片送到手机、存储卡和云盘上,最后还加了个收藏,这才回个电话,难得温柔又认真地夸一句。
“霍阙,你好帅。”
霍阙一懵,吓得赶紧捂住荷包:“我告诉你我可没钱啊!卡被你二叔冻着,每个月就可怜巴巴那点工资,月初我吃啥猫吃啥,月末猫吃啥我吃啥,别想骗我请你吃饭……哎呀呀两点半要开会了,信号不好回头再聊啊。”
霍星叶笑得不行:“真特么是兄妹,你这点小把戏……赶紧滚。”
“对了,”霍阙临挂电话前想到什么,敛了神色低声补充一句,“你勾搭人家之前最好打扮清纯点,把那股子妖艳贱货劲收一收装一装。”
可已经妖艳贱货了怎么办?霍星叶心口一紧:“为什么?”
“我调查他的时候,见过他的……呜!嘟嘟!”
霍阙正想说什么,办公室紧急集合的警报声响起,他直接挂断霍星叶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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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的下午长,又没什么乐子。霍星叶没来的时候,杨姨就推着杨叔出去晒晒太阳,偶尔给大黄大喵洗洗澡,或者去厨房捣鼓米面。
杨姨的手白净、纤长,骨节连接处有长期劳作特有的老茧,骨骼却没有变形。霍星叶很享受把平常变美的过程,先用洗甲棉沾酒精清洁指甲,再用甲板修正,上死皮软化剂,抹掉死皮再抛光……
她平常吊儿郎当,画指甲的时候却相当认真,低头带下的一两缕长卷发修饰出精致的脸型,纤长颤动的眼睫美不胜收。
杨姨觉得熟悉,想着想着就撘上了两个词——第一个,楚珣,第二个,夫妻相。
“我柜子里还有一点手工葛根粉,你走的时候拎一包走嘛。”杨姨换了只手给她。
霍星叶惯性推辞:“太重了,我拎不了,再说我一年大部分时间住酒店,回家次数很少,也懒得泡。”
“谁让你拎了?和阿珣回去的路上让阿珣拎啊,美容养颜你多吃点好,外面买的那些哪里有我自己做的正宗哦!”杨姨看着自己手上快得几乎没影的抛光条,朝她眨眨眼睛,“你今天陪我,明天还是和阿珣一起出去画画吧,别太逞强,适当柔弱一点……”
很多美甲师给涂甲油的时候,都是捏住指尖小心翼翼地涂,如果哪里不对称还会擦掉重来。霍星叶的独到之处大概就在于她从来不知谨慎为何物,十个指节平摊着画过去,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偏偏她手艺极好,横平竖直,两手并开,深浅错落有致,最后小指上浓点的那一团绿墨更是灵动,像月亮山的写意图。
也像被神吻过的夏天。
霍星叶滴上快干剂,抑住内心情绪,半开玩笑道:“怎么你们都这样说?”
“女孩子柔弱一点能更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啊。”杨姨一副这你怎么都不知道的表情道罢,又皱了皱眉头,“不过阿珣的口味真的难琢磨,他在学校那么多老师学生追的,还不是单了这么多年没成家,他好像对什么人什么事都有节制,有分寸,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也就是对你,我瞧着才有几分不一样。”
“他脾气那么差,怎么还有很多老师学生喜欢?”霍星叶脸几不可查红了一瞬,小拇指上的二维码神秘又明晰。
午后阳光从树叶间悄悄探个头出来看,自以为藏得很好,殊不知泻了一地熠熠流光。
杨姨瞄她一眼,忍着笑意故作上楼的姿势,问她:“那我现在终于有空了,去把那房间收拾出来,把木板床拆了放起来,你们各自睡各自的房间?”
“别别,”霍星叶认怂地抱住杨姨的胳膊,有几分讨好的意味道,“杨姨你给我说说,他那些学生同事都怎么追他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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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条又粗又长的麻花辫,海魂衫,及膝条纹裙。
肤白貌美,纤腰长腿。
人家穿是青春洋溢,霍星叶穿就像……伪装纯良的狐狸精?
霍星叶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楚珣前面,在台阶最高一层拦住楚珣,用一双眼波流转的眸子直勾勾看着他时,楚珣心里忽然冒出这个形容。
杨姨今晚的狮子头烧得很好吃,霍星叶却很克制。
此厢得了好处,她一截若隐若现的小蛮腰刚好和楚珣的视线平行,白皙,细腻,如脂如玉。
楚珣淡淡别开眼帘,薄唇微抿:“嗯?”
霍哥儿早已习惯了万众瞩目和聚光灯。此刻,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在某人淡泊又带点漫不经心的视线下,霍星叶细软的喉咙滚了滚,出声却带着不可自已的颤。
她问:“你觉得我好看吗?”
楚珣一手插裤兜,另一手修长的指节没在大喵黄黄的软毛里,他看着大喵,云淡风轻地反问:“那你觉得大喵好看吗?”
“……”
只有两个人的楼梯很安静,霍星叶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我是认真的,”她忽然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下了一层台阶,隔着十来厘米的样子,和楚珣几乎是身体贴着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