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星叶没接话,松手放开她, 把行李箱搁在原地。
接着, 眉目都含着几分春情地从坤包里摸出一瓶卸妆油, 一张湿纸巾,抬手把卸妆油倒了点在湿纸巾上,飞快朝脸上覆去……
两分钟后,妆容褪尽。
除却唇色淡了一点,女子的五官仍旧无可挑剔。明眸皓齿, 下巴小巧,未经修饰的眉梢微扬,携了一股微博上见到的放肆不羁。
年轻时也是混娱乐圈的人,洪女士对她秒卸妆的手法并不惊奇:“你?”
“有些人素颜和妆后和两个模样,我就气色逊点,差别不大,”霍星叶左脸转给她看完,又转右脸,“苏女士给的基因不错,你可以验验货。”
洪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霍星叶也不急着解释,脸转完,又弯身从脚踝展指,一卡一卡向上量:“我166身高合适,比例也好,”手挪到小腹上方脖子下方的柔软,她清了清嗓子,强行镇定,“C,不小。”
之前说过,洪雅客观评价:“还长腿蜂腰。”
“嗯,”霍星叶也不推脱,白皙的颊上微微浮了点红晕,“我家境合适,知根知底,门当户对,要不然就不会有之前那场我没去、现在肠子已经悔青的相亲。”
洪雅:“……”
霍星叶想到什么,接着道:“我以前绯闻确实蛮多,不过都是捕风捉影没认真,现在我也收心准备当老师,职业也般配。”
洪雅:“……”
洪雅猜出些端倪,正想问,只感觉姑娘牵在自己腕上的手一紧。
“更重要的是,”她抬眸望向自己,用有些紧张又有些小心翼翼的语气,一字一顿满是认真地说,“我喜欢楚珣。”
语罢,安静一阵。
“喜欢?”洪雅一边帮她把行李拎进去,一边状似无意地问:“有多喜欢?”
霍星叶道了谢跟着进去:“真的真的很喜欢那种喜欢。”
洪雅“哦”一声,背对着她道:“在我面前怎么不说睡了?不是还一百零八种姿势吗?厨房客厅什么的……”
霍星叶脚步一顿,瞬间烧红了脸庞。
楚珣的家和他人一样,简单,清旷,棱角分明。
黑白色调线条硬朗,每个角落都收拾得一尘不染,阳台上晾着的灰色床单挡住了远天昏黄的月光。十几盆植株有些叫得出名字,有些叫不出来,在客厅排成笔直一列……
和自己不在就干净,一在就是狗窝的卧室不一样,楚珣沙发把手上的杂志堆得强迫症不说,就连茶几上的坚果,都一袋袋摞得整整齐齐。
想象他穿着家居服,用那双修长白净、每个弧度都完美无瑕的手整理坚果袋,如果是早晨,他整个人会沐在曦光之中,半明半暗的影泻落一地……霍星叶按住裙摆坐到沙发上,轻轻唤:“洪阿姨。”
洪雅给她倒了杯水,心下暗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甚至,询问中还带了点拿捏适度的强势:“之前放我儿子鸽子,现在又想让我撮合你们?有这么便宜的事?”
霍星叶接过水,再次道谢:“我没想让您撮合。”
“噢?”洪雅诧异,“那你刚刚比划一阵想说什么?”
“不管硬件还是软件,我想说,您未来儿媳长得像一个人,”霍星叶顿了顿,纤长的眼睫在眼窝投下一圈扇形的剪影,再次抬眸望向对方疑问的神情,她用那种算命先生冥想之后终于得到结果的肯定口气道,“就是我。”
洪雅:“……”
“真的,洪阿姨,”像怕对方不信,霍星叶格外笃定地重复:“您未来儿媳就长我这样,鼻子一样,眼睛一样,嘴巴一样,连头发丝都一模一样。”
“真的,算命的说我有旺夫相,唇红齿白,人中分明,鼻圆齐整,耳面光润……”
说着说着,某张白皙的小脸已然熟透。
洪雅渐渐肃了神色,周遭的温和也慢慢退去……不声不响,无形无态。
霍星叶只感觉空气稀薄,似乎比曾经攀至珠峰山腰的缺氧感还严重。
不同的是,珠峰她半道下来了,在洪女士面前,她直视着对方,满脑子都是他的清冷,他的偷笑,他加快脚步,他骂自己“神经病”……愈挫愈勇,不肯退缩。
时间仿佛凝固。
一秒,两秒,三秒。
“噗嗤,”洪雅终于憋不住破了功,欢喜间,不自知说出了A市方言:“你这人啷个这么社会噢!”
“我是认真的,”霍星叶听懂了,拧着眉头回答一句,转而又叹一口气,自暴自弃地摆摆手,“哎,你爱撮合不撮合吧,反正迟早有一天,我肯定会挤到你家户口本上来。”
“你这人就不能矜持点?”洪雅上一秒怼了人,下一秒——
以哥俩好的姿态撑在霍星叶肩上堪堪稳住身形,“可我竟然该死地喜欢哈哈哈,下午见你就觉得熟悉,可不就和老娘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霍星叶纠正,“我是美自知,你是美不自知。”
洪雅笑了好一阵才平复呼吸,脸皮和身旁的姑娘厚度相当:“我怎么就不自知了?”
霍星叶姿态优雅地啜一口水,放下杯子,挂着一副你还和我嘴硬的表情,随口就来:“《封神传》电影版第一幕第四个镜头,你穿一身白貂从皇宫楼顶纵身一跳,第三幕第四个reverse镜头,你窝在祁大神怀里仰面饮酒,第九幕你站在丛林里那个推进……”
“还有《月上西楼》中间转折那场大戏,你穿一身青色旗袍嘴里衔了朵玫瑰,一步一步推开门,举枪……”
“还有《风云》里面……”
“……”
“每年更新一百个经典电影镜头,你就八部作品,占了十九个位置,而且从来没被刷过,你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吧!”
处在高位,洪雅听到的赞扬数不胜数,其中自然不乏美貌、风韵犹存之类。可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霍星叶一样,把她所有作品的经典镜头悉数列出,如数家珍得像是看过无数次,她年少走马风华绝代的样子……
以及月亮山,星河湾……
是奉承又不似奉承,每一句,都恰恰好地敲在了洪雅心坎里。
————
洪雅从塞纳河畔出来,已经过了十一点。
夜幕沉沉,远处高楼林立霓虹闪烁,钢筋水泥森林宛如一只巨大的牢笼。
“去南塔陵园。”她淡淡吩咐司机,低头给儿子发消息。
“妈一个老朋友的女儿要到南大工作,今天在你家借宿一晚,住的客房,你照顾点”是之前编辑好的,洪雅思索片刻,全部退掉,换成了另一句话。
“儿子,老天送了你一份礼物。”
发送三次没成功,她索性作罢,将手机扔在一旁,满目倦容地靠在椅背上小憩。
————
楚珣在回来的路上。
琼山暴雨,山体滑坡,他带的科考团队本想换到山阳面再待两天,结果又遇上泥石流……
开了四个小时山路,休息二十分钟又连开三个小时高速,楚珣把学生们送到校门口,校内大本钟正好敲出午夜十二点。
肩膀和腰椎开始隐隐作痛,他将手机从勿扰模式调回正常,刚联上网,霍阙的消息就发了进来——
被雨云笼罩的夜晚更深露重,市局门口的黑背已经睡醒一觉,见大院杀进来一辆黑色悍马,当即竖毛夹尾巴,咧嘴凶相露到一半,看清车上下来的男人,顿时变成萌脸,摇着尾巴哒哒哒朝人跑去。
男人穿着身运动装,宽肩窄腰长腿,月色透过树荫在他脚下洒了一圈斑驳暗影,衬得他眉目愈是寡淡,好似裹着捂不化的冰霜。他弯身挠了挠黑背的脑袋,轻唤了声“煎饼我还有事”,便上了车锁,拎着手机快步朝二楼亮灯的房间走去。
“杨木不是误食,不是事故,是他杀。”
霍阙面前放着一大叠厚厚的卷宗,卷宗旁是一个大开页笔记本,黑色的签字笔迹密密麻麻排在上面。
见楚珣过来,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提笔给人圈了两处重点,又从柜子里抽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递给他:“法医之前判的死因,是误食鸡母珠导致胃肠穿孔大出血而死。误食的范围其实很大,因为当地公安条件有限,各种资料保存不全,局里当时就直接入了档。暑假我回C市公休,顺道去拜访了当年做尸检的法医,他告诉我,依稀记得杨木胃部鸡母珠形成的病灶旁边,有稀粥残渍。”
“而一零年寻星计划第二期物资消耗上面,”霍阙顿了顿,“明确记载有两份鸡母珠标本不慎丢失。”
楚珣将笔记本翻了一页,修长的指在深棕色的软壳旁屈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所以,你的猜测是……有人蓄意谋杀,用鸡母珠代替红豆做了粥,然后杨木误食?”
“是,”霍阙点头,起身,视线触及笔记本上某处标注,脸上染就一抹凝重:“寻星计划总共去了七个人,包括杨木在内六个科学家,还有一个保姆兼厨师。科学家名单是保密的,那个厨师一一年就辞职回C市开了个小餐馆,一二年餐馆失火,被烟熏到了嗓子,成了哑巴,同年,他骑自行车摔断手臂……没文化,大龄单身汉,唯一的弟弟外出打工,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