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夫人的心高高提起,小心地走过去,看他脸上神色。见和昨日没什么区别,几分空茫,几分死寂,忍不住有些失望,也感到心疼。
“靖州。”沉默良久,齐夫人带着鼻音的声音响起,“我让你们三兄弟降生到这世上,却没能让你们跟正常人一样,你恨不恨我?”
齐靖州没说话,她兀自呜呜地哭了起来,以手掩面。“自从你大哥因此身故,我就一直在担惊受怕,怕你和靖杭也步他后尘……可是我的靖州性格一直那样乖,不爱大喜大怒,妈一直都是放心你的,以为你可以一辈子平平顺顺……”却没想到到头来,终究没能躲过。
她是在十二岁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家族的怪毛病——家里的女孩子,成家生子,生下来的儿子,都会和普通人不太一样。受不得刺激。可以大喜,却不能大悲大怒,否则极其容易失去理智,做出事后无法挽回的事情来。
当初的齐靖云,就是在一次缉毒过程中,目睹好友的死亡,陷入狂化,让毒贩有机可乘,要了他命。
嫁给齐浩中之前,齐夫人自然是知道自己的问题的,但是她心存侥幸——也许之前的例子都只是意外呢?
之后长子的死亡,她也极力安慰自己,也许是因为其他原因呢?直到了解到真相,她才开始害怕起来,更加坚定了隐瞒的心思,害怕承担长子身亡的罪孽。
这么多年来,齐家每一个人察觉到不对,直到齐靖州出现了问题,她才不得不坦白。
“……靖州。”齐夫人抬头看儿子,却见他又在发呆,放下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覆在了胸膛那个已经愈合的伤口上,她试探着问道:“靖州,是谁让你受的伤?”
齐靖州眼底终于出现了波澜,那是一种带着绝望的不解,他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齐夫人:“她……就那样恨我?”
他到现在,都还清晰地记得,当初插入他身体的那把小刀,是带着多森寒的凉意,和路与浓的体温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彼时路与浓眼中的决绝,至今还深刻地刻印在他脑海里。
他一直都无法说服自己相信,她是真的想让他死。
可事实就是。她真的那样恨他,恨不得他死!
伤口的疼痛,不及心脏疼痛的万分之一!
“妈。”在齐夫人担忧不已的目光中,齐靖州轻轻开口,“让戴医生过来吧,我配合他的治疗。”
齐夫人眼睛蓦地一亮,几乎喜极而泣,连连点头,“好,好,你等着,我这就去叫他!”说完转身就跑。
戴医生听到齐夫人的传话,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急急忙忙去了齐靖州的病房。
……
几个小时后,戴医生一脸凝重地走出来,对等候在外面的齐夫人说:“事情我已经了解了,但是很抱歉,我答应了三少不能跟别人说。”
齐夫人也不在意,只问:“戴医生,你有治愈他的办法吗?”
戴医生遗憾地摇头,“夫人,您不要为难我了,没法治愈,只能缓解,席少的情况您不是都知道的吗?不过只要控制得好,十几年不复发不成问题。至于治疗的法子,请您再等一等,我要和其他人讨论一下。”
……
两天后,戴医生拿着刚讨论出来的治疗方案,亲自去问齐靖州的意见,“我们的意思是,您的情况和席少很不一样——比他严重得多,所以不能用席少的方法,我们都一致认为,最好的方案,就是丢掉和您妻子有关的所有记忆,不知道您是什么想法?”
戴医生问得很谨慎。从齐靖州的叙述,他已经清楚地知道,路与浓在齐靖州心里已经占了大半位置,是绝对与众不同的存在,必须慎重对待,他可不敢自作主张。
“丢掉记忆?”齐靖州轻轻合着眼睛,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声音里也听不出任何起伏。
“是的。”戴医生眼中流露出自信。“我们团队和另一个团队有合作,那边刚刚完成了一项研究,可以自由选择摘除人体大脑中的某一段记忆。只要您同意,我们就立即和那边的人联系,请他们过来帮您做这个记忆摘除手术。”
齐靖州脸上依旧波澜不兴,只淡淡反问:“彻底清除?”
戴医生点头,“是的,彻底清除,只要摘除,那些记忆就再也不会出现,届时您也不会再因那些记忆而受苦。”
却见齐靖州忽然睁开了眼,道:“你们还有其他法子的吧?比如催眠。”
本来还想继续夸一番那个手术的好处,听见这话,戴医生刚到嗓子眼的声音又吞了回去,沉默数秒,他迟疑道:“催眠也不是不可以,但您应该知道,催眠的确可以让你忘掉想忘的事,但并不能消除记忆,只能将记忆埋藏,之后遭遇的某些意外,很可能让催眠失去效用。到时候您会重新想起那些不好的事。”
齐靖州却说:“如果催眠可以,就用催眠。”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如果不行,就不用治了。”
戴医生错愕地看着他,许久之后,只无声叹了一口气。
他还以为齐靖州会说,如果催眠不行,再采用手术的法子。
……
与此同时,路与浓已经躺在了手术台上。
傅临根本没给她两个选择,因为简司随已经帮她做了决定。
再说。她的情况,要是催眠可以成功,之前也没必要一直吊着了。
……
简司随带着路与浓这一消失,又是半年时间。
这次却不是带着人游玩,而是路与浓的术后修复,的确花了半年时间。
半年以来,简司随几乎每天都守在路与浓身边,离开的时间就没超过三个小时过。
旁观的傅临看得叹为观止,眼神越来越复杂。
路与浓面前的简司随,和路与浓不在时候的简司随,根本就是两个人。
因为手术的事,傅临多问了几句,知道了一些简司随和路与浓的过往。他之前还以为这两个人就跟别人猜的一样,因为年少时相识相知相恋,所以再见时又旧情复燃。
他自信地将自己的猜测当事实说出来的时候,简司随跟看智障一样看着他。
“……好歹那么多年的朋友,我以为你足够了解我。”简司随说,“你看我跟她像是在恋爱?”
傅临抽抽嘴角,“每天都在撒狗粮,还敢说没在恋爱?”
简司随却没针对他这句话来反驳,而是瞬间陷入自己的回忆似的,目光渐渐变得温柔,他摇头说:“你这种没有过那种经历的人,是无法理解我的感情的。”
“……我刚见她的时候,她才五岁,傻乎乎的一个,在自己家门口都能被人贩子给拐走。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她从人贩子手里弄出来,但是只用了一颗糖,就将人哄住了……”
“她那个爹,根本就没时间管她,她妈也整天抱着青春疼痛小说以泪洗面,我就天天带着糖去她就读的幼儿园门口,冒充她哥哥将她从老师那里带出来……”其实也不算冒充。
转头看见傅临神色古怪。看他的眼神跟看变态似的,满脸都写着“人家才那么小你竟然就下手了?!”,简司随就不想跟他多说了,只冷飕飕地看着他,简单地概括道:“从她读幼儿园开始,一直到她初中毕业,我一直都在她身边,她跟我养大的有什么区别?”
他说他尽的责任比岳盈书和路昊麟多,不是假话,如果说这世上要选一个最了解路与浓的人,那么肯定非他莫属——他对路与浓的了解,连路与浓自己都比不上。
曾经中二的时候,他甚至给她洗脑,跟她说:“如果这世上要选出一个最爱你的人,那一定是我。”
之后经历过许多事情,背叛、死亡、失去、阴谋、构陷,路与浓一直都在他身边,成了他唯一的慰藉,唯一的温暖来源——他对她几乎不能控制的占有欲,不是没有缘由。
傅临沉默了数秒,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所以,她跟你……是什么关系?”
简司随没有说话。在傅临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却忽然听他说:“岳盈书——是我的母亲。”
傅临猛然瞪大了眼睛,“那你——”
简司随还没等他说完,就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凉凉地道:“我已经和他做过亲子鉴定了,你以后他会随随便便将公司交给一个还没确定是不是他种的人?”指的自然是简立明。
傅临仍旧一副震惊表情,“岳盈书……如果我记忆没出错,你说的,是与浓的妈吧?就是你关起来的那个?”
“对。你也知道,我之所以有今天,靠的不仅仅是能力。大半是因为我的嫡子身份。”但是都是假的,他只是和简立明的原配做了一个交易,那是一个两个儿子都死在那些私生子手里的可怜女人,他们之间各取所需。简司随帮她报仇,她给简司随一个高于其他私生子的身份。
“所以你也该猜到我为什么要把岳盈书给关起来了——她不能暴露在简立明眼前,否则……”
简司随没说完,但是傅临已经听明白了,岳盈书出现在简立明面前,保不准会扯出简司随的伪嫡子身份,到时候他这一切可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