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大袋子在他手中,好像轻轻松松的样子。
蒲娇暗暗想,他可真有力气。
不一会儿就到了。
钟旭看着这幢红砖房,片刻发愣。
第二次来,以后就住这里了。
这是一个小院子,总共四幢房子。右边两幢新修的红砖房,一幢是蒲民的,一幢是蒲娇家的。
右边挨着的两幢木楼,两层高,年份久远,也是一家两兄弟的屋子。
这会儿关着门,没人在家。
蒲民走出来,他说:“放在堂屋就行,过会儿再收拾。”
钟旭回过神,“嗯”了一声。
“你别来了,休息休息。”
“多一个人,早点搬完。”
蒲民没再说什么,上去搬第二趟了。
钟旭把棉絮放进堂屋,折身,视线里,一抹天蓝色。
她脸颊绯红,走得慢。
很吃力?
他快步迎过去,接过来,提进屋里。
怀里一空,蒲娇心脏一缩。
他又折身回来,微微犹豫了下,对她说,“你就在家里。”
蒲娇盯着他,“还有很多。”
“那些东西都重,你搬不动,别来了。”
说完,他就走了。
蒲娇看着他走远的背影,怔了怔,无声笑起来。
她仍是跟上去,钟旭回头看了她一眼,抿抿嘴,没说话。
到了公路上,东西已经全卸下来,货车开走了。
他目光一扫,从地上拿起黑色背包,递给蒲娇。
看着涨鼓鼓的,很轻。里面夏天的衣服。
他自己又拎了两大袋。
其实他背心都被汗湿了。天儿太热,袋子沉。
蒲娇忍不住说,“阿旭,你少拿点,你不觉得重吗?”
钟旭没回头,“没事,不重。”
真固执。
搬完已是正午。
这时候太阳最毒,蒲娇经不得晒,脸颊、手臂、小腿通红。钟旭看了她一眼,飞快撤开目光,来回扯着身上汗湿的T恤透风。
蒲民拧开落地大风扇,风扇左右摆动,扇叶嗡嗡转。
蒲娇凑近了,裙摆飞扬,感叹,“真舒服啊!”
她对钟旭招手,“阿旭,这里来,凉快。”
大伯母郭琼拿了两张毛巾,一张递给钟旭,“擦擦汗。”
又说,“娇娇,不要站那近,当心着凉,还有你别遮住风了。”
蒲娇嘻嘻笑,“妈,我瘦,占地面积小,挡不了。”
人却听话的离风扇远了些,拿过毛巾。
郭琼笑,“净会贫嘴。”
她眉眼弯弯。
郭琼回到厨房和奶奶一起做午饭,蒲民和黄祥书收拾行李。
钟旭过去帮忙,蒲民不让,“我和你妈弄。”
黄祥书笑,“歇会儿吧。”
蒲娇喊他,“阿旭,过来坐。”
他点了点头,过去挨着她坐下,中间隔了点距离。
蒲娇问,“小棋呢?”
钟旭往院子里看了一圈,人不在,他站起身,说,“我去找找。”
“我跟你一块儿。”
他低头看她,下意识道,“天热。”
她回答,“不怕,走吧。”
她扭头,“二叔,二娘,我和阿旭去找小棋。”
蒲民抬头,“去吧。”
郭琼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你们赶紧回来吃午饭。”
蒲娇回答,“好的,妈妈。”
两人走出院子,钟旭扯开嗓子喊了几声钟棋。
他的声音干净,浑厚。
蒲娇心里颤了颤,仰头看他。
浓眉大眼、高挺的鼻子、侧脸棱角分明、有喉结。
他长得真的很好看。
不仅好看,还越看越好看。
他似乎感受到她的注视,看过来。
蒲娇连忙收回视线,心急促跳了几下。
她假装镇定,指着不远处的树林,说,“我们到那边看看。”
一过去,钟棋果然在,他爬上了杨梅树。
高大的树,杨梅红透了,气息酸甜。
钟旭抬头,“怎么不应声?”
“我没听见。”钟棋说,“哥,娇娇姐,你们要吃杨梅吗?我帮你们摘。”
钟棋还没满八岁,人长得小,又瘦。
蒲娇担心,“慢点。”
钟旭说,“你先下来。”
钟棋“哦”了一声,顺着树干往下滑。
到了最低的枝丫,他准备跳,钟旭直接伸手把他抱下来。
他身上烫得很,满头满脑的汗。
钟旭板着脸,“温度这么高,不怕中暑?”
钟棋说,“杨梅好吃。”
蒲娇听得笑了,“不酸?”
“又酸又甜。”
“傍晚凉快了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摘杨梅,可大了,可甜了,一点都不酸。”
“真的?”
“不骗你。”顿了顿,她问钟旭,“你会爬树吗?”
钟旭点头。
钟棋说,“我哥爬树可厉害了。”
蒲娇眼睛亮晶晶的,“那太好了。”
回到家,黄祥书问,“小棋跑哪儿去了?”
钟旭回答,“摘杨梅。”
郭琼问,“哪里的杨梅?”
蒲娇说,“凉坝那棵。”
郭琼说,“那棵树的杨梅长的小,还酸,不怎么好吃。坝子下面的树林里有三棵大杨梅树,那才甜嘞。”
蒲娇笑,“傍晚我带他们去,阿旭会爬树。”
郭琼也笑,“不过还是不要爬太高了,注意安全。”
这一刻,钟旭被攥住的心才微微一松。
他不动声色的瞧她,心里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但似乎,融入新的家庭,不那么难。
也,不再那么难以接受。
午饭已经做好了,满满一桌,简单又丰盛。
这个时节,可以吃嫩南瓜。天儿大,煮了清水,解腻,败火。
蒲娇的最爱。但她喜欢蘸辣椒吃,蒲家就她一个人喜欢吃辣。
她打辣椒碟,问,“二娘,阿旭,小棋,你们吃辣吗?”
黄祥书说, “阿旭能吃辣。”
她做了决定,“那我打一个,我们一起蘸。”
想了想,问,“阿旭,行吗?”
钟旭“嗯”了声。
奶奶盛饭,“这下可好了,免得她一人吃不了,每次都要浪费半盘子。”
郭琼笑着,“可不是。”
在新家的第一顿饭,意外的美味,钟旭吃了两大碗。
黄祥书看着大儿子,悄悄松了口气。
午饭后,郭琼和蒲娇回自己家午睡。
奶奶领着钟旭和钟棋两兄弟上楼,他们共同拥有一间卧室。
雪白的墙,蓝色的窗,地上铺着木板,干净,敞亮。
一个大衣柜,一张长书桌,两把凳子。
上下两层的床,夏天只铺着凉席,薄被叠得整齐。
奶奶说,“小棋人轻,睡上铺,阿旭睡下面。你们多睡一会儿,热的话就吹风扇,但是得定时,别吹感冒了。”
钟旭喉咙里发出一声“嗯。”
钟棋高兴得很,“好的,奶奶。”
奶奶走出去,关上门,下楼。
钟棋迅速爬到上铺,钟旭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躺下。
凉席贴着背脊,心静了下来。
他闭上眼睛,顶上的床板咯吱作响,闹得慌。
钟棋像煎饼子似的,翻来覆去,晃手晃脚。
钟旭睁眼,“不睡觉?”
钟棋扶着床栏探出身子,“哥,我睡不着。”
他两只手交叠着枕在脑后,“怎么了?”
“我觉得奶奶和二爷对我们挺好的,不像钟三娘讲得那样坏。”
钟旭叫蒲叔,钟棋却叫二爷。
他们这个小地方,也可以把爸爸叫做爷。钟棋已经知事,爸爸两字叫不出口,所以改口称二爷。
钟旭:“嗯,别听她的。”
钟三娘是隔壁邻居,还没有搬家前,她对两兄弟说,毕竟是后爸爸,不是亲生的,过去了听话点,不然讨不了好。要勤快点嘴甜点,才不会受欺负。
这人最喜欢嚼口舌,其实钟旭烦她得很。但这几句,他听进心里的,虽然表面满不在乎。
对于妈妈的改嫁,钟旭有所抵触,却无能为力。
只是没想到,竟然是蒲娇的二叔。
蒲娇说,他在年级出名。
其实,她在年级同样出名。
男孩子们都说,四班的蒲娇,学习好,长得好,人也好,笑起来要人命。
钟旭也这样认为。
他在学校无数次见过她,课间、食堂、晚自习,她和其他女生走在一起,总是最扎眼的那个。一笑,仿佛整个世界都明亮了,尤其美好。
钟旭记得,他们班上追求爱慕她的男同学不少,只是都没被搭理。
他怎么也想不到,以为不会有交集的美好的她,忽然成了家人。
感觉,说不上好,也绝不是不好。
“哥,我觉得大伯母也挺好的。”
“嗯。”
“娇娇姐真漂亮。”
“嗯。”
“我好喜欢娇娇姐。”
“嗯。”
“你喜欢娇娇姐吗?”
钟旭沉默。
钟棋又问,“哥,睡着了?你听见我问你什么了吗?”
“嗯。”
钟棋又问,“你不喜欢吗?”
“困了,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