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颜东低着头,脸上表情难辨,他对一时间天旋地转的事情变革也始料未及。
只是直到现在这一刻才发觉,言语竟是这样苍白和无力,在场的每一个人莫不是千疮百孔,伤痕累累。
命运之神先将他们捧得那样高,那样接近太阳,而后又狠心让他们跌得史无前例的惨痛,陈以航恨颜家,颜东又何尝不恨他,可徐夜凉亲口说了这一切,他反倒不知道自己该恨谁了。
杨秉文?高业年?还是与他们息息相关的那些亲人?
苏沫一直在颤抖,她本以为她这一生经历的悲剧已经足够多了,可没想到上天还是不肯放过她。她带着满眼灼热的眼泪,继续听着徐夜凉幽幽盘旋在半空的声音,徐夜凉说:“陈以航,你当年才十岁,天天上学放学被人打骂,甚至连累你奶奶也日日夜夜被那满院子的臭鸡蛋和恐吓的话语扰得不得安生,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忽然一夜之间,这些恶势力统统都消失不见了呢?”
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 3
陈以航只是看着她,眸光闪烁变幻。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根本难以相信,过往这么多年里对陈家恩德最深的人,反而是颜正铭。家里出事的那年,陈以航险些被小学退学,是颜正铭出面帮他解决。也是他在幕后指挥着安抚死伤工人的家属,出钱替他们安排后事。更是他派人解决了以航奶奶家门前门后的臭鸡蛋,对那些闹事的人或警告或用钱打发掉了。
......
原来这么多年的仇恨,全部恨错了人。
原来这么多年支撑活下去的希望,只不过是笑话一场。
不知自何时起,清园里施工的那些工人都被王岚轻巧遣散了,围守的一群人也各自站得远些,就连王岚自己也不敢擅自走近他们。她远远瞧着那边的一圈人,陈以航、苏沫、风萍、颜东、徐夜凉......他们站在一起,却隔得那样遥远。王岚的目光越过他们头顶往上移,似乎可以瞧见一抹巨大的悲伤气流正完完全全笼罩住他们,没有声嘶力竭的吼叫、没有大打出手的绝望,可那样的哀伤还是实实在在侵扰下来。
乱了。原本归整的颜料,全盘打翻了。
红的、黄的、紫的、蓝的、绿的......全都混到了一起,让人呕心。
徐夜凉说了太多话,变得十分疲惫,她能坚持到现在实属不易。颜东扶着她,已经不想再去追究这一切孰是孰非,清园该是可以拿回来了,可它已经有了伤口,那些残垣断壁映入眼,宛若最尖锐的刺刀直刺进腹部。“我先扶我妈回去了。”颜东的话淡淡的,他知道自己该给他们一些时间来处理这些冗长的是非。
那一段......黑暗无光又冰凉刺骨的甬道,终于......走出来了。
风萍捂着嘴,站在苏沫身侧,陈以航站在她们俩侧对面一些的位置。苏沫怔在一边,被徐夜凉的话意震撼得无法回神。起风了,风沙有些大,朝她袭来,风萍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站远一些,可她还是一动不动,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太快了,她甚至都还没弄清楚,只能一遍遍闷声吐出几个字:“她说什么?”
“荏荏,你别这个样子,你别吓唬妈妈。”
苏沫觉得头好疼,胸也闷,还觉得恶心。
见她蹙眉,风萍更急了,“药呢?小姐吃的药在哪里!”
等在不远处的佣人这才踩着小步跑了过来,一边递上药,一边递上水。苏沫只觉得那水晃啊晃的,让她头更晕了,她揉着太阳穴,“拿远一点。”可风萍怎么可依,药丸是淡黄色,整个服药的过程她都在颤抖,那一瞬间她甚至在想,这药要是换成可以置自己毙命的毒药,该有多好。
“妈,我现在想想觉得真好笑,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在你们面前提到以航哥哥的时候,爸爸的反应吗?”不带风萍回答,她又笑了,“爸的火气真大啊,啪一下,筷子就扔桌子上了。他还说我,说初三的人了,别一天到晚把心思不放在正事上......正事?原来爸爸忌惮的只是这样的因果关系......”
杨秉文把她关在房子里,不让她和陈以航相见,希望借此绝了他们之间的恋情。
可感情这个东西,往往在大家都不看好都要反对的时候,当事人愈发要去努力,要去为了美好的未来而奋斗。他们身处其中,总会习惯把自己想象成故事里的男女主角,像罗密欧和朱丽叶那样子的,想要成就一段传说。
“妈,你告诉我,爸爸当年突然答应了陈以航和我在一起,是不是有什么附加条件?”
风萍哑声。苏沫从她的脸色中知道自己猜中了,心很寒,对于潜在的敌人,如果没有办法彻底消灭,便要去克制住他,将他的羽翼全部化掉,将他收为己用,必要的时候,也不惜赔上自己的女儿。
陈以航不想再听下去了,也不想再待在这里。这里有他在乎的人,也有他承受不起的真相,他觉得窒息的紧。在这自始至终的过程里,他没看过苏沫一眼,就包括她吃药的时候,他也仿若事不关己。
他爱了她那么多年,可她才是他最不该去沾染的人。
“王岚,回锦森。”
“以航!”
他往前的步伐微顿,人却没有回头。
苏沫委屈掉泪,他的背影看上去那样孤寂,让她心酸让她疼:“我......”她还能说什么呢,问你还爱我吗,抑或是你会不会恨我?
陈以航走了。
单手插在兜里,向光影深处走远了。
一如当年初见,他从头顶浓郁的泡桐花影中朝她走来一般。
苏沫忽然就冻在原地,大声大声地哭泣。他是不是不再要她了。
王岚焦急地看看她,又看看陈以航,最后只能跟着他离开了。
这一场华丽的表演,到剧终谢幕的时候,为何偌大的舞台上就只有她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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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后来,风萍要带苏沫回自己家,苏沫不肯,她说她要在家里等以航回来,可过去一周了,她再没有等到他,更糟糕的是,后来风萍每次要来看她,都被拦在门外。日子一天一天过,情况一天一天变坏。
婚期过了。
她真的很想要嫁给他,可现在看来......
尹圈圈还给她打过电话,她们聊了几句,婚礼的事情被她以身子不好的借口一笔带过。
陈以航以安心养病为由把她锁在屋子里,本来苏沫还可以去花园里逛逛,后来因为有一次在花园里彼此撞见了,他便再不同意让她出房间门。他不想要见到她,可也没说过要放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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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或许是想要她能够反抗的,这样他便可以正大光明地同她大吵一架。他要将自己强忍的恨意发泄出来,或许会用上最难听的词语,可她一直是温默不语的,不反驳他的任意一个决定,明明想要见他,可他拒绝了她就不再去争取。她活得太小心翼翼了,垂着眼睫扯着衣角发颤的模样,简直让他又疼又怨。
门打开的刹那,只见苏沫抱膝蜷坐在窗台上,笼了一身的夕阳余晖。
听到门口有响动,她亦毫无反应,不曾回头。
陈以航倚在门边,怔怔看着她,他手搭在门柄边,却没有进来的意愿。
上一次进到这里来,还是在她刚刚被他限制自由的时候。
明明不想要听到她的消息,可下人说端进去的饭菜都放得凉透了,她连筷子的位置都分毫未动。
陈以航忽然就想到多年前杨秉文把她关在房间里的光景,她是不是也是这样近乎执拗地无声反抗汊。
那时他也是像现在这样站在门边,仅是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就是一阵心烦,果然如下人回报的那样,她整日整夜的不吃东西。而她也是缩成小小一团,蜷在窗台上,仰面闭眼对着太阳微笑,也还会朝他虚弱笑笑,小心翼翼地问他,她是不是可以去医院看望杨秉文?
风萍无法见到她,只有打电话跟她说,杨秉文又做了一次手术,可能要撑不下去了。
那时候他是怎样回答的?
他忘记了。
只是后来第二天,他就找人来给她的窗户外面装了铁框,一条条的,像极了牢笼。他说这只是怕她摔下去罢了,而后也把她的手机给收走了,再找了个阿姨每时每刻盯着她,甚至就连每日的吃饭都要受人胁迫,以至于进食一度成为让她最为惊恐的事情。
就在今天白天,杨秉文突发脑溢血病逝于医院。
临走前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天花板,硬生生指着陈以航说了三个含糊不清的字:“我有罪。”
他为什么会病情突发,这世上除了陈以航,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了。
是他将在脑海里反复理了千万遍的话语一字不落地说给杨秉文听,由浅入深,慢慢加重力度,他不止要杨秉文看着他如何一步步挖空败尽锦森,更告诉他,自己不会让风萍安度晚年,也不会让他失而复得的小女儿安生,还说就算杨秉文死了,他也不会给他立碑,要让他就连死后也漂泊无依,越荒凉凄苦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