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那人也正朝着她所站的方向望来。
唇角噙了抹笑,意味不明的,年轻帅气的脸上神色从容。眼光相接,他极快地点了下头,却并非对着自己。
陶安怔然,那厢裘罗已随侍应离开。她收回视线,正巧对上和她一样回过头的叶绪燃。
于是倏地了然。
只是她竟从不知道,叶绪燃和裘罗也是相识的。
叶太太不知从哪知道了她开车不小心撞了护栏的事儿,第二天便让张阿姨从家里过来了,随她一同来的,还有一帖帖早已分类装好的中药。张阿姨周到细致,知道她吃不了苦药,便会准备几颗蜜饯儿,用青花装饰的小瓷碗盛了放在药碗旁。
陶安这两天,喝药喝到反胃,周末了也是躺在家里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来。
这天天气极好,日光洋洋洒洒的落进来,整个屋子亮堂堂的。陶安就喜欢这样的敞亮,于是拿了本书到了起居室靠窗的小桌旁,就那么席地坐着,偶尔翻过一页。不多时,她便觉得困了,眼皮重重的,眼前的字也糊成一片。
隐约感觉到张阿姨过来,将毯子轻轻盖在她身上。其实有午后的阳光这么晒着,热还来不及,哪儿会冷呀。她想睁开眼,将毯子撤了……可整个人沉沉的,意识像被什么扯住,挣扎了半天,还是没醒过来。
她好像睡了很久,一觉醒过来,天边一片耀眼的橘红。陶安眯眼看着,傍晚的阳光仍刺得很,钻进眸里,令眼睛都睁不开。
张阿姨适时走过来,在她手边放了杯温水,还细心地切了两片鲜柠檬,“我往里头搁了蜂蜜的,不酸。”
陶安谢了谢她,小口抿着。
“大少爷回来了,就在楼上呢。”张阿姨轻轻说。
“嗯?”
“刚刚你睡着,门卫送了好些东西过来,都是从国外来的。少爷说是你的,我就都放到书房去了。”
陶安点点头,喝完了水,从绵软的地毯上起来,往楼上去了。
她推开书房厚重的门进去时,叶绪燃正在桌后坐着,橡木桌上堆满了书和文件。他鼻梁上架着一副古典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眸子深邃锐利,唇几乎是抿成一条线的,下巴抽紧,整个人严肃得不行……这是他在极度专注时才会有的样子。
左侧的皮沙发上,是几个暗黄色的纸箱子。
叶绪燃似乎根本没察觉到她进来,脸跟雕塑似的,一动都不带动的。陶安拉开书架底层的柜子,想找把裁纸刀,奈何将柜子翻了个遍都没见着。她从地毯上扶着梯子站起来,想顺着爬上去,到最上面的柜子那找找看。
才爬了两极,后边那人就说话了,叫她的名字:“陶安。”
声音有点儿低,沉沉的,带着抹阴郁,显然是被她打扰了。
“我找个东西,很快就好。”陶安头也不回,继续爬梯子。
叶绪燃顿了顿,说:“你下来,裁纸刀我刚拿下来了。”
哎?陶安两手扶着梯子,身体微微后仰,眼睛对上他的。那黑色的眼,沉得跟一潭黑水似的。陶安吸吸鼻子,慢慢往下爬。
她坐在沙发旁边的地毯上,打开箱子。她一个个看名字,看发出地,都是一些国外的老朋友送来的生日礼物。
陶安打开一个包装简约的小盒,漂亮的黑丝绒上,是一对儿耳坠。钻石被切割得细细的,一粒粒镶在坠子上,高雅素净。陶安摸摸耳垂,她还没打耳洞呢,这耳坠怎么戴?她放下,拿起另外一个。有点儿沉,她撕开包装,竟然是樽小巧的金镶玉佛像。玉色莹润,赤金宛如星子缀于其中。不必说,这肯定是那位痴迷于古印度佛教的俄罗斯好友送的了……
叶绪燃看着她挑挑拣拣,拆开的纸箱乱七八糟地堆在旁边。他用力皱了眉,实在是被她搅得烦了。太阳穴“突突”跳着。
“陶安!”
“嗳?”
“我正在忙。”
“……”
陶安放下手里的东西,从各式各样的礼物中拈起一张薄薄的相片儿,拿在手里,然后起来走到他的桌旁。
陶安一手撑在桌面上,“叶绪燃。”
“说。”
陶安歪了歪头,“你看这个。”
她把手里的相片送过去,放在叶绪燃左手边,小声地说:“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儿……你说,咱们要不要送点什么过去?”
叶绪燃从一堆数据和检测报告中抽身,拿眼瞟了瞟她放在那的东西。娇丽白皙的金发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正对着他笑得柔软。他微微怔了,那是苏安澜,她和他为数不多的共同好友中的一位。
“你看着决定吧。”叶绪燃说。他本从不操心这些。
陶安有点不乐意,她看着决定?这让她怎么决定呀……陶安扁了扁嘴,也不拿回相片,转身抱起那一堆摊在地上的礼物出去了。
可才走到门边,她又停下了,返身回来。叶绪燃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他狠狠盯着她。陶安被他这么看着,呆了一呆。一会,她抬了抬下巴,问他:“叶绪燃,你以后都不抽烟了嘛?”
他的眸光随着她落在桌角洁净的烟灰缸上。
她忽然问这些做什么?
叶绪燃板起脸,只让她出去。
陶安抿了抿唇,看了他半天。然后,腾出一只手来,将那烟灰缸用拇指和食指夹着拿起来——
有点儿沉,她差点拿不稳。
“你用不着这个了吧,我让阿姨去处理掉。”她说完,很快走出去,也不顾他在后面气急败坏地叫住她。嘴角扬起一个狡黠的笑,右脸的梨涡若隐若现。
陶安走到二楼的起居室里,“呼啦啦”把礼物和那个烟灰缸一气儿放到沙发上,定在旁边半晌没动。好久后,她才从里面抽出一张精致的小卡片。
印着小花的白底上,是妹妹陶息的字。
“姐,抱歉不能赶回来和你一块儿过生日了。知道你肯定得不高兴了。等我和沈斐回来,一定送上大礼给你赔罪。妹,息。”
……
几行字,陶安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她几乎是瞪着那卡片儿。
眼睛像被针扎着似的,又酸又疼。
第6章 第六章
裘罗抬起头,又看了对面的女人半晌。深琥珀色的眸又静又沉,像一块水晶。他的目光直接坦荡,身着长裙的女人则耐性十足。裙子的领口一直蔓延到她雪白的脖颈,黑色的缎面在灯光下反射出细细的莹润光泽。
从开始到现在,她都是这么优雅地笑着的,像一个精美的瓷娃娃,端坐在沙发上,静静地接受他几乎是审视的打量。
他抿了口咖啡,眉头舒展了一些。
自他获奖归国,便一直有不同的出版商找上来。他对这些本就没什么耐心,更无兴趣可言,被那些人缠得烦了,索性让助理屏蔽了一切来找他合作的电话和邮件。
这个女人却很聪明,懂得利用她背后巨大的力量来找到他。叶家……他确实还惹不起。
她叫April。
这个名字,他是知道的。
十九岁便在美国摄影界崭露头角的中国女孩,以极光为主题的系列作品曾让世人为之惊艳。然而,她的出现就像昙花,转瞬即逝。后来有许多人再提起她,都表示无法理解,“April无疑是有才华的,她本可以走得更远……”
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天才摄影家,仅因一次意外,便在一夕之间放弃了星辰和大海,回到中国画地为牢开始经营公司。为什么?他一样不明白。
April无疑是美丽的,他在环球地理杂志上看到过一篇关于她的采访。她很年轻,穿着最简单的衬衫仔裤,长着一张亚洲人的面孔,皮肤很白。一对乌黑清澈的眼,长得极美。说话的时候,眸底流淌着精灵一样的笑意,右脸颊上有浅浅的梨涡。
一个很吸引人的东方女孩。
而现在,April,陶安,就坐在他面前。
仍是那张脸,笑意柔软优雅,着装也没有哪儿不妥。眸子湛黑,仍然像泉水一样清澈。裘罗极快地蹙了蹙眉,不知为何,面前这位,和当年杂志上那个女孩子相比,似乎有哪儿不同了。他定定瞧了很久,轻逸出一口气。是了,她已没了当年的April身上独有的那份儿活力,以及——
仿佛想要征服整个世界的野心。
难道,她是做回了陶安?或者,叶太太……
想到这儿,他轻扬了扬唇。在天际振翅翱翔过的鸢鸟,怎么可能做回笼里精贵脆弱的金丝雀?
“裘先生。”她轻轻偏过头,乌眸定定看着他,“你想和我合作吗?”
她问得很直接。
想,还是不想,似乎只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裘罗轻轻捋了把刘海儿,似笑非笑地对上她的眼,“理由呢?我凭什么要去你的杂志社工作。你知道,我可不喜欢拘束和规则。”
陶安抿了抿唇,放在膝上的手交叠在一起,“我相信,以我的能力,可以让你在全球摄影圈内的地位更高——”
“April,”他淡淡打断她,“成为全球最出色的摄影师,那只是你的理想,不是我的。”
陶安被他说得一怔,她舔了舔有点儿发干的唇,声线仍然沉稳柔和,“那你想要什么?”